第13章
“哎——那边两个年轻人,你们也去前面的尕措村吗?”
中气十足的声音拉开了他们的拥抱,人家都已经互相认识了,只有他们两个还在那抱着,别人也不好意思打断,当然最后还是打断了。
谢云景转头看去,那些人有的是一家人出来玩,有的是三两成群的朋友,他们朝她和柏钺招招手,“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啊?”
谢云景和柏钺对视一眼,谢云景率先脚步轻快的走向人群,一边招手一边扬声道,“好呀好呀,我们也去那边,一起吃个饭吧!”
柏钺跟在她身后,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人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很好,他望着走在他身前的女孩,现在是三月头,尚且春寒料峭,但在他的眼里分明有着六月里拂面而过的暖意。
他没有说话,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谢云景于是眉眼舒展笑得很开怀,她对那些人招手,“各位姐哥,你们先走着,我们跟上!”
她的发丝在山风里飘扬着,冷风也让人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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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村子里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晚,这在柏钺的意料之内,他们可是起了个大早的。
谢云景此行没有做任何计划,她遵循一个队伍里只能有一个大脑的原则,柏钺当时规划好路线之后,她二话没说就同意,即使她并不喜欢起早。
“所以现在你得听我的一次,怎么样?”
谢云景眼睛亮亮看着他,这叫人怎么拒绝?
柏钺被她的欢欣所吸引,连带着也心跳也被某种莫名的情愫牵引着,砰砰、砰砰。
他想这是由于自己喝了酒的缘故。
他们一行人明明今天之前还是完全陌生的,一场突发的意外成了高空上的吊桥,让他们这些一起在上面提心吊胆荡悠过一场的人极速的熟络起来。
又或者说,人在陌生环境里更敢于做自己吧。
萍水相逢,但是在一个大圆桌上吃了晚饭,他们请当地的老乡帮忙做了一顿饭,配上老乡拿出的自家酿的酒,饱饱的吃上一顿,以慰劳紧绷了一场的心肠。
从陌生人刚刚变熟悉的时候最不缺话题,彼此交换生活最表面最好讲的部分,再聊聊这次旅行。
谢云景跟哪个年龄段的都有的聊,反而是和柏钺没怎么太说话。
在这热闹的场面上,柏钺倒不是不融入,但是这个小伙子话不多的事实人人都有感受了,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倾听。
听谢云景和三十多岁的姐姐聊职场,听谢云景和十几岁的小孩聊动漫,听谢云景和四十多岁的叔聊种茶叶。
谢云景好像一个人来疯,柏钺这样想,她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要跟别人说呢。
所以谢云景和大家伙儿聊完一圈之后转过头来跟他说那句“你该听我的一次”的时候,他心里升起一缕小小的怨气,话没经思考就溜出嘴边了,“现在是轮到跟我讲了哦?”
谢云景嘿了一声,奇怪道,“你这话咋这么奇怪呢,是不是中文语法没学好啊?”
柏钺感觉自己的情绪没被接住哈。
“哎呀不管了”,谢云景凑近他一点,小小声说道,“我掐指一算,感觉现在外面天色肯定很漂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她的气息一下子靠近了,连带着室内的火炉里的暖煦气流一起朝他扑过来,她身上那股果酒的气息也带了过来,让柏钺有点头晕发醉。
他不知怎么的就点了头,而后和她前后脚离席。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天色居然才将将暗下来,大半个天空铺开成巨幅的画布,肆意流转的云彩和光的透射一起作用,创造出人类难以模拟的天景。
紫色的、粉色的和橙色的云缓慢流动,天上的风是无形的画家,把它们相互晕染混合出复杂好看的颜色,浓郁蓝色的天渐渐暗下去,衬着渐渐亮起的星星。
而山谷间的风转来转去,把人的心肠都弄软了。
“我今天早上一起来看天,我就猜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一定会有很美的晚霞,果然等到了,怎么样,是不是不虚此行?”
谢云景双手揣在兜里,她和柏钺一起站在村后的小山坡上,有些得意地想自己的体力这一个半月下来真是好了不少,现在爬这种小山坡完全脸不红气不喘。
她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天和云,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柏钺刚刚一直默不作声。
她歪头看柏钺,却发现他的耳朵尖倒是有些红了,“你很冷吗?我感觉今天还行诶!”
柏钺闻言摸了摸耳朵,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冻红的。
谢云景的头发刚被她解开了,现在散开着,风掠过去带起来几缕,顺手就缠在了柏钺手腕上,轻轻的挠他。
柏钺垂着眼注视着,偏偏不知道怎么去看头发的主人,突然头发丝一动,随着主人的动作抽离开了,把柏钺的眼也带过去。
原来是谢云景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走近了进站口,她没说话,只是转头看柏钺。
柏钺于是也大步走上前来,“明天我们先不上山,怎么了?”
谢云景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或者说我突然意识到,你是一个高山上游牧民族女人的后代。”
她皱了皱眉,像是在理清自己突然涌上的思绪,“我只是在惊叹,我在想那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她从深山里来,走到平原,又漂过大洋,最后在另一片大地死去,那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柏钺心头一动,就听她说,带着一种飘忽的、仿佛和山野精灵通灵了的语气,她宣告似的说道,“柏钺,你的母亲给你留下了很多秘密等着你去找,真了不起,比复活节彩蛋还有意思。”
柏钺想确实是这样的,他的母亲是一个有很多过去,并且独自拥有着这些过往的人。
谢云景对他笑,眼睛弯弯,“我很荣幸,有这个机会去了解这样一个人的此生。”
柏钺望向她身后密密匝匝的深林,它们沉默不言,守护着它的族群的秘密,这里面或许就有母亲族人过去的身影,他意识到他在以另一种方式与他的母亲对话。
那些是她生前不曾告诉他的。
“我有的时候觉得,即使我是她生的,但是她还是有很多我不了解的地方,一些不对我开放的秘密”,柏钺突然想讲讲他的妈妈,跟谢云景。
其实一开始,柏钺并不情愿这样对待母亲的骨灰。
他母亲的遗嘱早就已经立好了,上面规定好,一半骨灰留给他的父亲,另一半要柏钺亲自带回国,找到她的家乡,然后随便埋在哪里好了。
黑纸白字就是这样写的,柏钺那年才十九岁,还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情绪很激动,抢过遗嘱看了好几遍,仍然感觉难以置信。
他那个时候完全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来这一出,而且看遗嘱立下的时间,是早就决定了的,只是一直到去世前才跟他透露口风。
倒是他的父亲接受良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既然是妈妈的决定,那就听她的就好了,小伙子你接下来几年就辛苦一点两头跑吧。
柏钺起初就是把这当作妈妈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来做,毕竟除了母亲,他和那片远方的土地毫无关联。
他自小是在E国长大的,对那边大洋彼岸的遥远土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他妈妈唱的陌生语言的歌,她的舞,还有她的画室里那些明显不属于地中海气候的植被和人群。
“你妈妈画画?”谢云景仿佛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大拇指也竖起来了,“有品!”
柏钺失笑,“还要不要听?”
他们正走在回去的路上,他们接下来几天的食宿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个村子也习惯了各个方向涌过来的游人,民宿不少。
谢云景跟上他的脚步,“你接着讲嘛。”
“但是她一直是个会坑人的,她的故乡她也很久很久没回去了,我只能根据那些她留给我的东西慢慢找……”
就这样,十九岁的柏钺收拾行囊,带着四十九岁的、叫罗桑的女人的一半骨灰,远赴她阔别已久的家乡,至此,开始了迄今为止已经五年的寻乡之旅。
柏钺从一切生疏到融入这里所花的时间比他以为的要。
他本来生涩的普通话变得流利,知道要怎么以这里的人们适应的方式和他们相处,他习惯吃这里的食物和香料,他变得游刃有余,他不知不觉习惯于这片大地的风土人情,他的眼睛不再只是一味的盯着罗桑不知道在哪的家乡,心里急着完成一个任务。
他喜欢沿途的风景,喜欢那些从前只是罗桑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的山脉河流、冰雪森林。
明天还有事情要做,而他们也已经走到了寄宿的小屋,柏钺讲的故事于是告一段落。
谢云景跟他说了再见,推开她自己的那扇房门,顿了顿又回身叫住他,“我觉得,或许你的妈妈只是希望,用另一种方式陪你一程——我是说,这里,是你一半血脉的来源,你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曾经也属于这片山林,这里也是你的故乡,我猜她是想告诉你这个,这样说来柏钺你真幸运,你有两个故乡耶!”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属于这片大地的人。”
柏钺明显一愣,到这时他才从谢云景的话里顿悟,或许从来这就不是一个任务,或许这本来就是罗桑留给他最后的遗物——代替她本身的,是她的母亲乡,来陪伴柏钺接下来的人生。
他想或许那些也不是无心说的话,或许谢云景某种程度上反而更能理解他那并不好懂的母亲。
她们共享着一种天生的敏锐的心灵感应,那种独属于女人的天赋。
柏钺想起谢云景之前无意间把这个罗桑通过遗嘱交给他的任务比作是寻找复活节彩蛋的游戏。
他觉得谢云景是个很妙的人,她善于做奇妙的比喻。
去寻找她,去了解她,去感受她曾经走过的路,看同样的天空,吹同样的风,这是她的又一次复活,也是她留给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的最后的礼物,而这礼物正是她波澜壮阔的来路。
本人且更一章,是的我又倒了,但是!我绝对会完结的!!btw以后再也不说什么我可以我已经好了这种话,被我的身体听见就给我搞事[摊手][摊手][摊手]我尽量更,但目前的身体状况只能说我尽量规律更,但是确实是精力不济,没事反正这篇也很凉(不许找借口啊喂!)总之,很抱歉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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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寻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