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哥,别这么说,在我眼里他跟你别的兄弟没什么两样,仗义,忠心,只是在你眼里他比较特别而已,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对他小心翼翼,像个瓷器宝贝着,怕磕了碰了,跟着你学坏了。”刁勇缓缓发动车辆,巡视着街道每一个人的身影,“我觉得你对学霸有滤镜,以前齐光那小子也成绩好,你也这态度。不过我觉得你对白树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哥摇头:“他俩不一样,跟你们也不一样,没什么可比较的。但你说对了一点,我确实不希望把他带歪了,结果一没留意,变成现在这样。”
“这是他自己选择,你不用太自责,他比你想得更理智。”
“理智?”许哥想到刁勇知情不报的行为,他还口口声声好意思说“理智”,便气不打一处来,“他都冲动到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了,你跟我说理智!还有你他妈知道理智两字怎么写吗?当初你谈个恋爱轰轰烈烈,扛着蛇皮口袋就要为爱走天涯,我都不惜得说你!”
“所以白树做这样的事,我一点都不奇怪,我俩就同类人。”刁勇淡定开着车。
“我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让你帮我看着白树!”
“事情都发生了,别人的人生咱干涉不了,我没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但是我还是愿意给你道歉,陪你去找他。”刁勇突然想起来什么,睨了他一眼,“对了,你不问问这次我找谁借的钱吗?”
“你城里的朋友我又不认识。”
“兰兰你总记得吧。”
“你找她借钱?”许哥觉得今天的一切都过于魔幻了。
“正确地说,是她主动联系我让我过去的,她跟白树一直都有联系,你把白树从医院赶出来之后,他很迷茫很痛苦,一直是兰兰给他发消息开导他。后来,兰兰来联系我,说自己这几年攒了些钱,要投我们的KTV,其实就是委婉要借钱给我们,我都懂。”
许哥拧着眉看他:“你现在跟她……”
“普通朋友而已,她跟你一样,特别心疼白树。而且我们以前一块儿玩得那么开心,她虽然是个姑娘,性子跟男孩子一样,把大家都当兄弟,现在我们这边捉襟见肘,白树又那么不顾一切,她实在看不下去。”
“帮我谢谢她。”
“好,我们现在往哪开?”
许哥若有所思: “你把我送到工厂后面的山脚,我自己爬上去。”
白树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过了,太阳还没有要落下的征兆,将大地烤得滚烫。
山间小径两旁野草疯长,蝉鸣无休,空气中满是燥热的气息。
他坐在外婆的坟茔前,背后是隐秘的山间小路,四周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野花遍地,随风轻摇。三年前外婆去世的时候,没留下几个钱,白树没办法为她修个豪华的坟墓,只是买了个花岗石做墓碑,选了个风景比较好的地方下葬。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下午了,将坟前的杂草都清理了,还摘了些新鲜的鲜花和果子放在墓碑前,终于感觉有些累,坐着看了眼时间,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
他没有听到高考的钟声,也并不好奇从考场出来的人们脸上是什么神色。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孑然无依,想嚎啕大哭,他不后悔自己做的选择,只是觉得无人理解和支持,感到前所未有地孤独。
望着冰冷的石碑,伸手轻拂去尘土,心里涌起许多情绪。
三年前,外婆离开的时候,自己的世界一夜崩塌。后来,所有人都说高考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应该好好把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人生最重要的节点早就出现了,在自己最孤立无援穷途末路的时候,那个人接过了他人生的负担,拽着他的手往前走。
而现在他已然被拽着走上了坦途,那个人却陷入了泥淖。
他觉得到自己伸手的时候了。
“外婆,你会理解我的选择吧。”
他无法跨越生死与外婆对话,只想在当下能够求得一点心理安慰。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突然,身后传来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不是嚷嚷着要赚钱还我吗?这就是你报答方式?逃了高考,跟着我在这里堕落,准备当个老赖是吗?”许哥语气很平,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脸上却满是桀骜不驯的劲儿。
“许哥……”
白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舌根发紧。
他预想过无数次许哥得知他缺考后的情景,大概会重现一次在医院时候的剑拔弩张的情形,不,许哥肯定会比那次更加生气,对他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教育他,最后把他丢了。
所以他才躲得远远的,想要从外婆这里获得足够多的能量去应对这一切。
但他万万没想到许哥会找到这里来。
就在他绷直了身体准备好迎接风暴的时候,许哥却仍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姿态,语气还温和了不少:“回家吧。”
白树一愣,脸颊有些酸涩,吸了吸鼻子,走过去扶住他。
“我不会当老赖,我帮你开ktv,不要工资,你管我饭就行。”
许哥被他扶着往山下走,嗤了一声:“你一辈子都不要工资?”
“你管我一辈子饭就行。”白树说。
“你真他妈牛逼,”许哥用眼尾扫他,懒得搭理他,又忍无可忍要一吐为快,“我从来没佩服过谁,就他妈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事已至此,许哥再怎么骂也没用,他也没办法真的丢下白树不管,一口气就这么憋着,任由他跟着自己鼓捣ktv的事情。
有了兰兰的赞助,许哥咬牙又招了个装修工人,再加上白树和刁勇,四个人效率高了不少,熬了无数个日夜,终于在八月初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新招进来的服务员也培训完毕,开业典礼一切就绪。
几个人都瘦了一圈,忙前忙后四处奔走,一个开业典礼仿佛是他们的毕业典礼,跨过这个仪式,人生就光明了。
一楼暂时没有装修,二楼KTV的楼梯直接延到了街头,预算有限,没什么像样的门面,但丝毫不影响新店开业 的派头。一条红毯自二楼的前台沿着大厅和台阶蜿蜒而下,直到街边,两边站着身穿统一制服的服务生,音响里播放着欢快的迎宾曲。
招牌上写着“黄角树KTV”,太阳正在下山,霓虹招牌已经亮起,闪烁着绚丽夺目的光芒。
许哥穿着白树为他精心挑选的淡蓝色衬衣和休闲鞋,精神焕发,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从那个顶着飞机头穿着老汉背心踩着人字拖的街溜子脱胎换骨成了衣冠楚楚的许老板。
这让以大贵为首的兄弟们看见他就流氓地吹起口哨,还嚷嚷着许哥现在从良了。
许哥忍住了没朝他们竖中指。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一辆辆借来的摩托和小轿车风驰电掣驶入视线,将街头挤得水泄不通,怪只怪他兄弟太多了,一个个知道了KTV开业都翘了班过来给他撑场子,一条街锣鼓喧天,从大门出发的大妈大爷宣传大队,穿着喜庆的红衣,举着开业大酬宾的旗子开始巡街。
数不胜数的花篮延至马路边,人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不明就里的路人都被吸引过来看热闹。
天色渐晚,开业典礼正式开始,许哥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开始背白树给他准备好的演讲词,背着背着卡壳了,他又开始自由发挥,白树见状,在台下哑然失笑。
老板演讲完毕,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接下来是乐队表演节目,还有互动游戏和抽奖环节,白树则硬着头皮当了次主持人,现场观众的情绪被他带得一次又一次高涨。
这边活动继续,那边第一波客人已经涌入包厢,欢歌笑语此起彼伏。许哥把持着KTV里面的秩序,各个包厢穿梭,觥筹交错,喝到最后都走不动路了,才跌跌撞撞下去找白树。
外边的活动结束了,他们正在拆舞台,看热闹的人散去,留下一地的礼花和气球。这条街终于安静了下来,但许哥耳朵灵敏,对面的中餐厅传来主持人洪亮的声音,不知道谁家办酒席,他抬起眼皮看过去,一张喜庆的海报映入眼帘。
【前程似锦,未来可期,恭祝吾儿陈亮考上首都重点大学!】
街对面,是一场高朋满座欢声笑语的升学宴。
在这边的开业典礼结束后,那边升学宴的存在感格外强烈,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着祝词。
“用汗水浇灌梦想,以坚持铸就辉煌,从晨曦初露到夜幕降临,从书山题海到柳暗花明,每一步都凝聚着不懈的努力和坚定的信念。陈亮同学终于在这个夏天,收获了努力的果实,即将迈入人生的新阶段,开启更加广阔的知识殿堂和精彩纷呈的人生旅程。”
“这不仅是你个人的荣耀,也是家庭和社会的骄傲!”
“愿你在大学,继续发扬勤奋好学的精神,不断追求卓越,勇攀学术高峰;愿你在未来的日子里,遇见更好的自己,实现心中的梦想,成就一番不凡的事业;更愿你的人生之路,充满阳光与欢笑!”
街这头,白树充耳不闻,认真和工人拆着舞台,灰头土脸,新置办的白衬衣已经花了,霓虹灯闪烁在他黯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许哥失神凝望,酒意放大了他的惆怅,视线逐渐朦胧,心狠狠地揪紧,泛起绵延的酸痛,几乎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