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白树提着饭回来了,他见刁勇神神秘秘地走了,一脸疑惑,拆好饭盒之后,问许哥叫刁勇过来干嘛,许哥讳莫如深,惜字如金,张口闭口就是让他回学校。
白树也就不再打听了,他下午照顾许哥睡下之后,自己坐在床脚开始看书,但病房实在吵闹,他想去花园里一个人安静学习一会儿,又怕许哥醒来了一个人,身边没个可以帮忙的。
纠结过后,他锁定病房里看起来性格最温和的一个姑娘,主动跟她自我介绍,拜托她留意自己这一床病人,有什么事情帮忙按个铃,或者在窗子边叫一下他名字,自己就会过来。
姑娘爽快答应,于是白树争分夺秒背着书包去了花园。
今天身上没那么痛了,许哥睡得沉,直到枕头下的手机不断震动,他才恋恋不舍醒了过来。
“喂。”
“小许啊,我是王利鸿。”
许哥愣了几秒,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对应的人是谁,沙哑地应了声,“王老师。”
“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说。”
“怎么了?”
“白树没有参加三诊模拟考试,你知道吗?”王利鸿一字一句道。
许哥皱着眉,突然目光一闪,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就是那个你之前说非常重要的考试?”
“对,”王利鸿斩钉截铁,语重心长,“我今天听他们年级的老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挺震惊的,这件事在他们年级也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所有人都知道白树一直是个乖学生,都很意外他缺考了三诊,不过你们青春期的孩子,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惊讶,我只是舍不得看一个好孩子浪费了他的天赋。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劝劝他。”
“好!”
挂了电话后,许哥环顾四周,这会儿病房人不多,有几床已经出院了,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在聊天。没见到白树的人影,他心想着这小子该不会这么懂事已经回学校了吧,结果欣慰了没多久,就见到白树从门外拐了进来。
他手上抱着厚厚的一沓学习资料,脸色差到了极点,眼下乌青,一看就是这几天为了照顾自己没睡好,也没有办法平衡自己的生活和学业。
见到许哥醒来了,便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身上还疼吗?要不要再吃一片止疼药?”
许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收敛起温和的一面,审视着他:“你缺席了考试?”
“嗯。”白树供认不讳。
许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小子是准备气死自己吗?!
“给我马上回学校!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白树平静地回应:“试卷我已经有了,这两天我自己做了一遍,也跟同学对了答案了。我没耽误学习。”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了?就这状态别人还以为生病的是你!你下个月就要高考了!结果你现在天天在医院干嘛呢?这是你该呆的地方吗?你现在应该以什么为重自己不清楚吗?能不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一点!”许哥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残疾人,训斥的声音中气十足。
“我在对我的人生负责!你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白树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许哥绷着冷脸,肩膀有些颤抖:“你现在唯一的任务是学习!”
“为什么你眼里从来只有我的学习,你真的关心我吗?你关心过我的内心世界吗?”
“我眼里只有你的学习?”许哥被他气得有些无语,“我当然担心你的成绩,担心你的未来,因为我没有为你兜底的能力,只希望你能靠着自己走出去!”
“我为什么会需要你为我兜底?”白树内心汹涌,“许哥,你这几年给我的还不够多吗?而且我永远不可能靠着自己走出去的,这几年来我一直附在你身上,吸你的血,嚼你的骨髓,啃食你的皮肉,压弯你的脊梁。我已经在你这里背上了一身的债了,我早就不是一个来去自如的个体了!就像这几年你一直拽着我向前走一样,在你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我可能丢下你吗?”
自从白树搬回自己家之后,他俩之间一直隐隐有些僵持,势必需要一场坦白局才能抹开彼此心里的阴翳,只是他们都没料到会是此情此景——是在争吵中把对方推到绝境后逼出的私衷。
空气安静得可怕,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清晰到令人心脏瑟缩。
许哥深深凝视着他,胸膛因郁气而且控制不住上下起伏着。
“我不需要你为我停留,白树,我为你做的任何事只因为我觉得该做,我乐意,我举手之劳,我从来没觉得被你拖拽过,也没把你当过累赘。”许哥眼神锋利,语气强硬,“我从来没有预设过需要你为我停留,哪怕我以前说等你赚大钱了还我,也都是开玩笑的,在你身上投入的所有东西,我都没有想过会给我什么样的回馈,你懂吗?”
“我不懂,凭什么我一定要按照你的想法生活,你希望我远走高飞,考出去,越远越好,可是这根本不是我的理想。”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我没有理想,”白树咬着牙,“我只知道当下如果我像个白眼狼一样只知道追逐理想而对你不管不顾的话,我会恨我自己。”
“你太任性了!”许哥无奈闭上眼睛。
“我活得明白,你也承认这一点不是吗?这么多年你放心让我跟着你混,不就是因为知道我活得明白吗,之前你跟舅舅吵架,他怪你把我带出去学坏,你怎么说的,你说‘白树这个人,满肚子教条道德法律的,根本带坏不了’,这句话是你说的,你不记得了吗?”
许哥冷冷哼笑:“回旋镖扎我自己身上了是吧?”
白树寸步不让:“这是你对我的评价而已,客观的,中肯的,理智的,我也十分接受和赞同的。”
“你看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唯唯诺诺,察言观色,从来不敢顶嘴,这几年读了更多书了,说话越来越厉害,都压我一头了。”许哥看着他,突然有些泄气,“马上你就要去新的环境新的世界了,像别的成绩优异的毕业生一样踏上星辰大海的征途……到时候你再想起我这个人,也会觉得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个吵架都吵不过你的混混。”
白树看着他,郑重其辞:“我永远不会!”
许哥却笑了,嘴角的弧度轻蔑:“别轻易说永远,曾经严凝也不过是我们这破地儿的一个普通的小孩,考出去混出头了,看看他多得意。”
白树悻然:“你觉得我会跟他一样?就因为我跟他一样成绩好,你就觉得我也应该是那个改变了命运之后就过河拆桥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这里不值得你留恋……”许哥偏开头不去看他,“我书读得没你多,表达能力有限,总之,你别觉得我帮了你多大忙似的,这些对我来说根本就是顺手的事情,你别因为我耽误了自己,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更值得你追逐。”
“许哥,你不要拿我跟他一起比较,我觉得恶心,我永远不会成为他这样的人。外面的世界对我也没有任何吸引力。”白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你不是说陈镇是你的根你会一直呆在这里吗?你有没有想过这里也是我的根,这里有我和外婆的记忆,这里还有你,你没有亲人了,我可以当你的亲人,我一点都不想离开这里。”
“你什么意思?”许哥回过头瞪着他。
“许哥,我不想出去了,”白树平心定气,“我就想呆在这里。”
要不是身体被禁锢在了病床上,许哥觉得自己会抽死这小子。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
“我可以不考。”
不知谁把窗户打开了,风穿堂而过,明明是温热的初夏,许哥却感到身体发冷,颤抖不已。
“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气死我?!”许哥面颊肌肉忍着抽搐,决意不再顾及白树的颜面,像是故意要让他出丑似的,当着病房所有人的面,加大音量怒吼道,“你要真还有点良心,就现在给我滚回学校,把这几天落下的课业补回来,如果你没有考个好成绩出来,你就他妈的对不起我这几年的心血,我就当自己眼瞎活该养了个白眼狼,把你扔了!”
一句话出来,病房的人都屏声敛息。
“你要把我扔了?再也不想见我了?连债都不追了?”白树咬着唇,眼眶蓄着泪。
“对!你要是再厚着脸皮呆在这,不回去学习,不好好给我考试,我就把你扔了!我永远不会再见你!我们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我有的是办法避开你!”
白树眼里亮晶晶地,像是瞪着许哥,又像是哀求,抿着唇,看起来无比倔强。许哥偏开头不去看他,打定了主意不会退让,拒绝再交流。
终于,白树扛不住落下泪,抓起书包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