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崴了,自然也没办法骑自行车,好在许哥厂里还没开工,第二天一早他又跟着白树一块儿起床,骑摩托送他去了学校。
但他一天都心神不宁。
在学校捱了一天终于放学了,他一瘸一拐地自觉走到黄角树下等许哥来接他,半天没看到许哥的影子,却等来了阿飞。
阿飞骑着自行车停在了白树脚边,白树看看他又看了看车,认出了这是许哥从厂里带回来的那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来接学姐?”
“上车。”阿飞表情凝重,难得对他用命令的口气。
白树站在原地,倔强地看着他。
阿飞深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许哥说你跛脚肯定又不舍得花钱坐车,让我别忘了要来接你。”
“许哥人呢?他是不是遇到事了?”
“先回家。”
白树听他的话上了车后座,一路无言,阿飞载着他牟足了劲儿很快骑到了家。
车还没停稳,白树就跳下了车飞奔上了楼,全然忘了自己还是个跛子。家里挤了很多人,白树大多眼熟,都是许哥平时来往频繁的哥们,但平时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许哥家里。
尤其是舅舅还在家的情况下。
有人抽着烟有人打着电话,喧闹纷扰,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而舅舅冷脸在厨房烧着菜,视若无睹。
一切都很反常,白树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许哥,一些不好的猜想似乎得到了验证,他冲到厨房问舅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舅舅没藏着掖着,嘴里叼着烟,一边颠着锅一边回答:“今天警察来家里,把你许哥带走了。”
语气平常到就像回答自己晚饭在准备什么。
白树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他慌乱地退出来,又拖着跛脚往外冲去,撞上了刚停好车上来的阿飞。
阿飞拎着他问他要去哪。
“我要去找许哥!”
“他特意嘱咐过,你不能去。”阿飞把他拎回了家。
白树挣扎开来:“为什么?!”
“我们这么多兄弟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的,你好好上你的学,不用管这事。”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白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参和不了他们的事,也许是许哥授意,也许是大家对好学生没来由的偏见和隔阂。
插不了手,这让他更加忧心如焚:“可是……”
“听话。”
阿飞说完,客厅有人凑了过来找他,其中有大贵,大贵跟白树年龄相仿,也比较熟,白树慌忙拉住他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昨天那个轿车吗?”
“嗯,”大贵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轿车司机的肋骨骨折了,报了警。”
“许哥不是说没人看到他打架吗?”
“那个人的车有行车记录仪。”
白树拧着眉:“什么是行车记录仪?”
“就是类似于监控,录到许哥把自行车骑到轿车前面把车给逼停了,两人发生了口角,然后他把司机拽了出来按在引擎盖上揍了一顿。”
“可是!可是是他们先招惹我们的!你们跟警察说了吗?”白树抓着大贵的手,“是开车的人先挑衅我们的!你带我去找警察,我跟他们说!”
“没用的,”大贵摇摇头,“现在事实就是开车的人进了医院,许哥进了局子。”
白树目光黯淡下来。
大贵继续说道:“车上的人我们打听到了是谁,开车的人名字叫严凝,副驾驶是他女朋友薛晶晶,严凝以前跟你一样是陈镇中学的,成绩不错,考到了大城市之后留在了当地打拼,十年了,他今年第一次回来过年。”
“就他妈是回来炫耀的!”阿飞插嘴,“他压根就看不起陈镇,考出去之后就跟家里人几乎断联了,这边的父母还有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们,他统统避而远之,不回家看望,也没说把父母接去城里,也就这次难得回来了,炫耀了一圈就急着走,那天那俩贱人正准备离开,遇到你们了。”
“我听许哥说,他当时只揍了严凝,薛晶晶一直在副驾驶室没敢出来,许哥见她是个女的,就没怎么样,”大贵义愤填膺,“结果我们今天去医院,那婊子不接受任何方式的和解,非要把许哥送进去!”
这时舅舅端着饭从厨房出来。
“吃饭!”他声音很大,手中的碗用力磕在了餐桌上,睨着白树。
舅舅的话和许哥的话一样有分量,白树不得不在餐桌坐下。
热腾腾的一荤一素,两碗饭,两双筷子,冷冷清清地摆在餐桌上,写满了“送客”两字。
嘈杂的人群静了下来,互相使着眼色,推搡着往外走,纷纷朝他们道别。
“陈总你们慢吃,我们先走了。”
“陈总再见。”
“小白拜拜。”
舅舅冷漠地“嗯”了几声,也没抬眼皮,自顾自吃着。
等人都走完后,他才起身将门反锁,再回到餐桌时,目光撞上了白树那张又青又白的脸。
舅舅脸色稍缓,给他夹了两块肉。
“能不能带我去见许哥?”白树哀求道。
“你许哥说得对,你别去管这事,别耽误了学习。”
“可是这事都是因为我。”
“你刚刚也听到他们说话了,左一个贱人右一个婊子,他们完全没想过许哥自己的问题,许哥在他们这群人里面,当习惯了老大,习惯了用暴力处理问题,真以为自己有多牛。”舅舅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药酒,咂了两口,“他从小到大一直没个正形,以前他跟别的混混打架斗殴,他们有自己的江湖规矩不找警察,谁打赢了谁就是老大,他仗着自己打架厉害,没吃过亏,有时候受伤了也死犟着不去医院。以前我管不住他,他真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为所欲为!”
舅舅顿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现在他也成年了,该接受这个社会给成年人制定的规则了,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吃点教训了。”
白树摇了摇头:“昨天那事真的怪我!是因为我……”
“不管是不是因为你,只要他觉得该打架了,就没人拦得住他。”舅舅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抹不容置疑,“从小他就这脾气,迟早要栽坑里,现在他刚成年就上了一课,对他不是坏事。”
从某些角度来看,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但白树无法释怀。
“许哥会坐牢吗?”白树直直地盯着他不放。
但舅舅决意不再回答,他埋着脑袋刨了两口饭,就把空碗丢进了水槽,然后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舅舅打了一晚上麻将,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白树正一瘸一拐出门,他顺便开车把白树送去了学校,并让他放学之后别乱走,自己会来接。
“不用,我自己慢慢走回去,不要耽误了你的事。”白树说。
“没什么忙的,我正好接你去吃晚饭。”舅舅说完,没等他拒绝就把车开走了。
许哥都被抓了,他还没什么可忙的?还有心情去哪吃晚饭?
白树焦躁到了极点。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
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许哥现在在哪里关着,也不知道会被关多久,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所有人都觉得他帮不上任何忙。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放学的时候,舅舅的面包车已经在校门口恭候多时了,之前许哥每次来接白树都要跑到离着校门口有两百米距离拐角处的黄角树下等待,还要全副武装省的被人认出来,而舅舅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地把车停在大门口。
想到这事,白树莫名鼻酸,许哥这个大傻子。
上了车后,舅舅没有开动。
“还有人吗?”白树问。
“顺便接一下我的麻友。”舅舅说。
都什么时候了,这位爷不仅有心情操心晚饭还操心自己的麻友!
白树敢怒不敢言,嘴里嘀咕着:“怎么还有心情和朋友吃饭。”
“人活着就要吃饭,这不是心不心情的问题。”舅舅用眼尾扫他一眼。
不一会儿,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打开了车门:“陈总,哟,怎么还有个小孩儿?”
舅舅挥手示意他快上车。
随着男人从后面上车,白树感到车子往下一沉,他从后视镜打量起这个人来,虽然身材管理不咋地,但穿着干净,头上还考究地戴着个亚麻印花贝雷帽,挺扎眼的。
男人的目光无意与白树撞上,没有退怯,粲然一笑:“Hello handsome guy!”
他声音洪亮,白树一惊,赶紧收回目光。
“这是我外甥的朋友,名字叫白树,在你们学校读高一,成绩挺好的。”舅舅发动面包车,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扭头看车屁股有没有人,“白树,这是王利鸿老师,你们学校高中部的英语老师。”
白树很想知道舅舅是怎么做到介绍他的名字还不笑场的,现在这一切都似乎有些诡异,好像许哥不是被拘留了而是出去旅游了,所以舅舅淡定地带他们去吃饭,吃完饭继续搓麻将——跟这位王利鸿歌手……哦不,老师。
“王老师好。”他乖乖打招呼,内心已然没有了任何波动与挣扎。
“许翰文居然还有这么乖的朋友。”王利鸿眼底划过一丝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