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许哥就真的再也没来过学校了,一方面是不想给白树造成不好的影响,另一方面是他舅舅最近身体不太好,甚至有一次莫名其妙晕倒在街上,路过的人给许哥打电话……他当时就从厂里撂下活儿跑去了医院。
后来舅舅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许哥为了照顾他,好长一段时间没跟那些兄弟们瞎混了。
转眼间翻了年,不知不觉就到夏天了,兰兰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刁勇组局请大家伙儿吃饭。
许哥挺久没有出现在他们这群兄弟帮里面了,所有人都说他瘦了,头发也长了。许哥皱着眉,拿过兰兰的镜子东瞅瞅西瞅瞅,这才发现自己这几个月真邋遢潦草了不少。
于是兰兰撺掇他赶紧去自家开的理发店修整修整,许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法拒绝,于是饭吃到一半,撂下那群在拼酒的人,他偷摸着溜了出来。
兰兰也跟着出来了,她刚高考完,感觉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儿,但唯独不想喝酒,只是不愿扫了刁勇的兴,便由着他组局,这会儿好不容易见许哥溜走,她总算有机会跟出来透透气了。
俩人到了理发店门口,兰兰在门口见了熟人,便随便拉了个椅子坐下唠嗑,让许哥自己进去了。
许哥是兰兰家理发店的常客,挺长一段时间没来了,这回竟然发现了新面孔。
那是个挺白净的小姑娘,招呼他的时候,声音软软细细的,不怎么爱说话,安安静静地给他洗头。
许哥给兰兰发消息。
-你们店来了新人?
在店门口坐着的兰兰看着手机信息,不明白平时嗓门挺大的许哥这会儿怎么开始含蓄了,直接站起来走了进去。
她搂着姑娘的腰,大大方方地说道:“许哥,这我表姐陈丹露,这段时间在我们店帮忙。”
许哥躺在洗头的长椅上,挑着眉,看了眼兰兰:“你俩沾亲带故的,长得倒是一点不像。”
“那确实不像,”兰兰嗤了一声,“不仅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我表姐文静,不稀得搭理你。”
陈丹露笑了起来。
“就你愿意搭理我,小嘴叭叭叭的。”许哥不甘示弱。
兰兰嘁了一声:“我露姐比你大一岁,你还得跟着我叫声姐呢。”说完,她更来劲儿了,拉了拉陈丹露,“姐,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刁勇的兄弟,名字叫许翰文。”
说完,她飞快地跑了。
死丫头片子。要是别人敢明目张胆叫他大名,早就死八百回了。
也就许哥现在躺在那,脑袋任人摆布,才拿兰兰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许翰文”三字从兰兰嘴里出来的那一刻,许哥条件反射要挑起来的,结果陈丹露也条件反射眼疾手快把他脑袋按回去了。
兰兰这小话痨走了之后,许哥洗着头有些无聊,便开始跟陈丹露聊起来:“你比我大一岁,也就比兰兰大一岁了,高中毕业了?”
“嗯,去年毕业的,在县里读师范,现在放假回来打打零工,反正也没事。”陈丹露说。
“读师范,以后要当老师?”
“嗯,我从小就想当老师。”
许哥打了个冷颤,毕竟自己从小跟老师最不对付,这让他有些聊不下去。
但这姑娘乖乖回答问题的语气像极了一个人。
许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白树,毕竟他俩真挺久没见了。自从自己说了不会再去他的学校之后,许哥就把给白树充饭卡的任务交给了兰兰,一晃都大半年过去了。
而兰兰高考完了,也就意味了白树也中考完了。
这人居然一声不吭就初中毕业了!?
真是个小白眼狼,毕业了也不说约出来玩儿。
理完发之后,许哥跟兰兰一起,去了白树家敲门,但许久没有人回应。
他问兰兰最近见到过白树没有,兰兰回忆了一会儿,说她最后一次见到白树,是自己高考前的毕业典礼,初三高三作为观众一起参加,其他年级的学生负责才艺表演。
那个时候白树坐在观众席,神色呆滞,心不在焉,兰兰专门找他合影,他也只是疲惫地扯了一个笑容出来。
说完,兰兰总结道:“大概是学霸考试前太拼了,没休息好吧,估计现在正睡得昏天黑地呢。”
许哥不置可否,跟兰兰一块儿回了餐厅吃饭,刁勇那群人正喝到兴头上,拉着许哥罚了他好几杯酒。一晚上,许哥都有些心不在焉,哐哐喝了挺多酒,最后哥几个回家路上还在漆黑的马路上发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高歌猛进,好像刚高考完的人是他们似的。
后来几天,许哥去白树家找他了好几次,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搬家了吗?
白树也没有手机,怎么联系?
许哥无端地有些失落,这熟悉的感觉翻涌上来,之前齐光也是这么一声不响走掉的,然后再也没了音讯。
他又去找兰兰打听白树,兰兰也说没见找人,问了些校友也都说跟他没联系。
大家都不愿意去提另一个可能的真相——那就是白树这样的好学生,确实不会再跟他们这种人混在一起了,他有自己光明的前途。
也许上一次他俩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早应该明白这件事。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许哥没再去找过白树。
没多久,他把厂里的工作也丢了,起因是许哥跟甲方的人打了一架。
之前,他们厂来过一只流浪狗,被厂里所有人宠爱,流浪狗不再流浪,在厂里的角落有了自己的狗窝狗盆,还有了狗名阿黄。
放养状态的阿黄白天出去浪,到点回来吃饭睡觉,自在悠闲,半生的颠沛流离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结果有一天甲方派了个司机过来拉货,人走后,阿黄也跟着消失了。许哥他们几个人到处找狗找不到,就去调了监控来看,发现那司机走之前鬼鬼祟祟把阿黄给抱上了车。
别的员工不敢得罪甲方的人,但许哥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许哥脑子一热冲到了甲方的园区去找那司机,得知阿黄早已上了餐桌被他们的人吃了之后,他杀气腾腾怒火中烧,以一挑十,迎难而上,把所有吃了狗肉的人都收拾了一顿,当然,他孤身一人跑人家园区挑事,自己最后也被打进了医院,还丢了工作。
刁勇那般兄弟得知后,无法接受许哥居然打架落了下风这个事实,又带上一般兄弟去园区把那帮吃了狗肉的人收拾了一顿。
这会倒是把人收拾彻底了,刁勇那班人直接轻车熟路进了局子,据说要拘留半个月。
期间,甲方的那边的被胖揍了的司机无法上岗,许哥得知后,贱了吧唧的联系上光头强顶了他的位置,从此光头强有了稳定的工作,不用再在江湖上飘摇接活儿了。
这个故事被兰兰总结为一顿狗肉引发的治安案件,这让许哥十分不满,他认为阿黄是自己的朋友,这狗肉听起来跟人肉一样瘆人,他无法接受兰兰把阿黄物化。
一个礼拜过去了,他还是难以接受阿黄被人吃了这件事,每天郁郁寡欢,又因为丢了工作而游手好闲,每天有了更充足的时间来思念阿黄。
在医院的观察期结束了,许哥收拾东西离开医院的那天,破天荒遇到了白树。
他单薄的身体在洗得发白的T恤里晃荡着,几乎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手上拿着一张单子,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着。
许哥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打招呼,或者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跟他打招呼。
白树没有发现身后的人,走姿奇怪,像是跟大家不在一个空间,就在许哥几乎要放弃跟随他的时候,白树手上的单子突然滑落,飘到了许哥的脚边。
那单子的最上方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死亡证明。
许哥顿时僵在了原地,他伸手捡起那一纸证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了白树的目光。
白树茫然空洞的眼神连接上了许哥,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和哀恸。
突然,他凄凄切切地红了眼眶,泪水瞬间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