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新泡的茶水端到面前,竹子溪依稀还记得点茶桌礼仪,象征性地敲了敲桌面。但品茶这方面他就一窍不通了,装模作样闻了几下,想着现在水还烫着就把杯子放了回去。
林父倒也不介意他喝没喝,自己先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就满意地笑了:“怎么样,我泡茶技术还可以吧?这里头门道也多,现在的小年轻都不懂了,唉。我那咖啡壶也是个老物件,下回你来我给你泡咖啡喝啊。”
竹子溪摸了摸鼻尖,没出声。他现在只后悔刚才没直接把这倒霉NPC捅个对穿。
他又自顾自地念叨起家里有哪些稀罕物什,从茶具餐盘说到瓷瓶古玩。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回应,只要有个人在他面前假装听着,他就算说到明天清晨也没问题。
半晌,他才回过劲来,打着哈哈笑了几声:“你看我,这人到中年啊,身边也没几个知心朋友,好多话都憋在心里头,长久不说,那是浑身难受。
“不提这个了,说回执岁神的事。
“从我发现不对之后,就尽力想去修补画像,但是能找到的工人,不是说接不了这活,就是半途出问题。病了、家里突然有事,什么状况都有。最严重那个被仇家挑了手筋,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我知道这是它老人家生气了,可我哪知道怎么解决呢?我就去找了我爸。我爸说,让我别急着修复了,但行好事,态度虔诚,要叫执岁神看出我悔过的心。还有就是,别往家里带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我肯定听他的呀。正好那道士也确实不顶用了,我就没再请人到家里来。后面执岁的神态是恢复了,我们也不做梦了。可是情况没好转啊。我就忧心呐,结果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
又?说到“这档子事”,终于聊在了竹子溪感兴趣的话题上,他看向对方明显经过清洁干净不少的前胸,托起下巴说:“师妹跟我说了大致的情况。难道这不是第一次?”
林父端起茶杯,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一口没喝,重重将杯子拍在桌上,叹了口气:“怎么说呢这个事情,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怪吓人的。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已经算是最好一次。
“你也别说我苦中作乐什么的,真不是。起码这回执岁还跟我说了几句话,换作以往,唉,不提也罢。你别说,那口血吐出来,我感觉身体还比以前舒畅不少,哈哈!”
竹子溪现在怀疑他是不是有点回光返照了,扯了下嘴角说:“你的意思是,那执岁以前也显过灵?”
“也不算显灵吧,就我去擦岁石的时候——这种事不能假手于人的,不然显得不够心诚。就那时候吧,经常会有……反正严重的时候,就像有好多小刀在那割我的肉一样,那感觉真实的,我都感觉浑身上下都在淌血,身体都别说不是自己的了,跟被人剁成了好几块似的,动都动不了。
“完事再一晃神,又都好了,就是浑身疼,好像真有人把我切开过又给拼好了。我去医院看过也找不出来原因,我又不敢再找道士来家里,就这么挨着呗,疼疼点吧,也的确没死不是。
“到今天情况变了,好像它也不很排斥大师您师妹的样子,我这才想找她看看,能不能给我把它请回去,再顺便把另一个作祟的玩意儿也送走。”林父边说边往后院看,看得出来他还是挺怵那执岁的。
竹子溪有点没懂:“你刚刚还说人不能忘本……”
林父连连摆手:“哎,大师,这你就不懂了,再不忘本,也不能搭上自己一条命啊。你是不知道,那种把你肢解的感觉,骇死个人。我怕啊,哪天它真不高兴了,把我大卸八块咋办?”
“它今天不是好了吗?”竹子溪更加不解,“而且后来也不做梦了,你怎么知道后来那个就一定是执岁而不是另一个东西呢?”
“不……”林父下意识反驳,自己却先愣住了,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好像确实是。但那东西附身在岁石上也太大胆了些吧!它要真有这能耐,为什么,为什么……而且您师妹不也说,让我别听它的吗?”
“她那时候也不了解情况。”竹子溪倒不算胡说,到这会儿了林嘉茵了解清楚情况没有还难说呢。
至于林父说的两方情况,竹子溪倾向于这都是江雨凝的鬼魂所为。虽然他还是不清楚她哪来的能够颠覆自己性格的巨大恨意,又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报复手段,但显然,至少执岁不可能对林父做出上述的行径,它甚至根本不是个真实存在的神灵。
不过两方手法差距极大,实力方面,仅凭林父一面之词也不好判断。毕竟是那道士有真本领,还是鬼怪假装被制服,他一介凡人大概也看不出来。
结合ABC时空论,再冒出来个D时空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两个时空都是鬼魂吗?其中一个听起来戾气还挺重的,她们最终要汇于一点的话,对人类来说不太好吧?
但这样一来,好像就能解释为什么昨天见到江雨凝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想到这里,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和林父确认一下。竹子溪当即问:“你们家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那肯定有啊。不说别的,坐到我这个位置上,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人嫉恨。但你要说用这种手段的,他们能花钱请来下套的大师,我也能花钱请来给解决。
“除非,除非是像大师你们这样什么也不要的。”林父说着看了眼竹子溪的脸色。
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从这一串话中,竹子溪只提取了一个关键信息,就是林父不觉得自己得罪过人。他要问的倒不是这些,毕竟要说和江雨凝有接触的,林仟忆的可能性才大一点:“令媛呢?”
林父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就急了,语速也快了三分:“仟仟就是性格骄纵了点,不是什么坏孩子。为了不叫人家觉得我给她走了后门,一中那个A班我都没花钱让她进去,就按她成绩老老实实待在D班。
“我听说A班有个走后门进的小孩呢,我们可不学他哈,仟仟成绩都是自己考出来的。她不爱上小课,我们也没给她请家教,这孩子就是天生聪明,比我和她妈聪明多了……”
那个“走后门“的小孩一脸淡定:“周一家长会你会去吗?”
林父一愣,而后貌似愧疚地说:“呃,这倒是,从来没去过。我和她妈妈都忙,一般学校的事都是她奶奶去处理的。大师你真厉害啊,家长会都能算出来时间。”
“这没什么。你确定你说的全都是实情?”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竹子溪点点头,“那你们有没有去给她处理过什么麻烦事?”
“这个……”林父显然是觉得自己想瞒也很难瞒住,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她初中那时候,上的是私立学校。那里面的孩子吧,要么是跟我们家一样,有点权力或者有点小钱的,要么就是,学校特招的贫困生。
“仟仟从小上的都是贵族学校,没见过那种家境的孩子。小孩子不就好奇心重,她想和人家玩,结果人家不乐意了。仟仟哪知道那是人家自尊心重,还以为别人不喜欢她呢,她没受过这委屈啊,就跟那小孩闹起来了。
“小孩子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老师都见多了,给我们打电话还是调解的时候仟仟不乐意道歉,又跟人家吵了起来,她不小心把那小孩推倒了,谁知道头正好磕在办公桌上,破了好大一条口子,后来缝了七八针吧。
“我们也没当回事,回家说了仟仟几句。那小孩医药费还有后续治疗祛疤什么的,包括中间休养的伙食费,还都是我们出的。唉,毕竟是小女孩,留个疤在头上多难看,虽说仟仟不是全责,但是也不缺这点钱嘛。
“结果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从那之后就跟仟仟结了仇似的。老师隔三差五打电话给我妈,说那小孩又闹起来了,要仟仟给个说法。我妈年纪大了,老这么打扰她我也不好意思,我就跟老师说,有什么事找我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传到那小孩耳朵里了,她几乎是天天让老师给我打电话,今天说仟仟把她饭菜倒了,明天说仟仟又打她了。现在的孩子啊,唉,嘴里没句实话。我觉得烦了,我就跟老师说,她再闹,干脆给她开除得了。
“学校奖学金有我出的一份嘛,老师就保证之后不会让她再打扰我了。果然是清净了一段时间,我还留意了,仟仟那段时间心情也不错,估计是给她治好了,不再去找仟仟麻烦了。”
他说到这顿住了,竹子溪歪过头:“就这样?”
林父张了张嘴:“那倒不是。怎么说呢,后面我就没再关注这个事。又过了小半年吧,仟仟回来的时候一脸不高兴,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我想着可能是青春期到了,我又是做爸爸的,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也不方便告诉我,我就让她妈妈去问问。
“谁知道,谁知道又是那小孩的事。”
“她怎么了?”
林父深吸了口气:“她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