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去打听了,那孩子是个孤儿,没牵没挂的,跟其他同学老师关系也一般,更没听说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可不就容易憋出问题。”
林父言辞恳切,字字句句不像作假。竹子溪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睑,把早放凉的茶水送入口中。他没怎么喝过茶,老树茶口感丝滑,内里苦极,热时尚有道道回甘,凉了就只剩下那股苦味,久久不能散去,难喝得很。
“后来呢?”他托起下巴,唇角的红痣随着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动着,“令媛仍在那个学校学习吗?”
林父对女孩自杀一事仍心有余悸,倒不是愧疚,更不是后悔,只是纯粹惋惜一条年轻生命的逝去。他缓了会儿才说:“那是附近最好的一所初中了,再说都上初三了,再过两个月就是中考,转去别的地方也不合适。
“这事还上过当时的社会新闻版,又是呼吁关心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又是抨击现在教育制度的,还有要求严查校园霸凌现象的。专案组都来了,调查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是可惜了校长。他本来有心往别的方向发展发展,叫这事闹的,差点给革职了。你别看这是私立学校,其实有些,嗯,贵族性质在吧,上头也是有人管着的。要不是我看在他对仟仟多有照顾的份上捞了他一把,现在那位置上就好换人了。”
竹子溪点点头:“令媛现在还有和同学玩闹的爱好吗?”
“哟,这我还真不知道。”林父想了想,没想出来结果,摆手道,“孩子大了,我们做家长的就不怎么管了。再说都上高中了,光一个班就五六十个学生,一个年级将近千把号人,老师抓学习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盯着这些小事。
“再说仟仟没有坏心眼的,从那小姑娘跳楼之后,她就知道分寸了。她还专门跟我说来着,什么什么,别人觉得不好笑的玩笑就不是玩笑。
“你看她明天生日会,邀请了班上同学一起来家里玩呢。哎,我们这不赶紧把家里拾掇拾掇空出来,给他们腾地方。结果还碰上了这档子事。”
也就是说林仟忆到现在还有霸凌别人的“爱好”,顶多稍微收敛了些。或者,干脆挑的都是不会上老师那检举她行为的人,比如——江雨凝。
竹子溪一边想着自己现在都有从大篇幅对话中提取关键信息的能力了,果然还是要和人类多交流,一边继续问:“你认识江雨凝吗?”
“这位是……?”
他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竹子溪解释:“不出意外应该是令媛的同学之一,同班的。”
林父摇摇头:“我这几年比较忙,仟仟有什么事都是跟她妈妈说。经常提到的和经常来家里玩的,我倒是有点印象,什么刘星灵啊,许慧文啊,这俩小姑娘人不错,父母也谦和,处得来一点。
“她不常说的那些,我就不太清楚了。大师你问这个是,算出来什么了?”
“随口一问,确实是不太深的交集。”竹子溪不知道他说的那两个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提一嘴父母的事。可能是跟班之类的吧,孩子是孩子的跟班,父母是父母的跟班,在人类当中还挺常见的。
“哦哦,要说像这些不熟的同学吧,明天可能也不会邀请过来,不然我还能认认是哪一个。”林父说着又叹了口气,“这边房子还是太小了,不如城郊地方大。”
竹子溪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要在叙述时加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他好脾气地笑了笑:“总之,按照你的说法,没有结过仇,那就是孤魂野鬼之类的。那时家里有什么刚置办的东西吗?”
“这个……”林父想了想,尴尬地笑了,“好像也没有。”
“你做过什么可能导致邪气侵体的事吗?”竹子溪一下下敲着桌面,室内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灯光细微闪烁着,和他敲击的节奏刚好能对上。
林父像是完全没察觉,只是搓了搓双臂,有些冷的样子:“我们家生活一直挺规律的,从我爸到我,再到仟仟,都是这样。”
“最后一个问题。”墙壁“咕嘟咕嘟”冒起泡,竹子溪弹了下食指,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多重人格障碍?”
短暂的寂静过后,灯光重又亮起。竹子溪稍微研究了一下电热板,给自己烧上一壶开水。
终于没有那叽叽喳喳恼人的声音了,他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早知道会这样真不该在发现异样的时候自己出马。
虽然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但林父语速又快,说的内容又多,他仿佛听天书一般,什么都一知半解的。有些陌生词汇他甚至来不及反应,那句话就已经飘过去了。
好在他和人类从构造上就不一样,思考也并不局限在大脑的小范围中,不然刚才要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就不好了。
也幸好他在之前假扮执岁的时候留了点东西在林父脑袋里,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撬出来这么多信息。
水壶“滴滴”地提示水已经烧开了。竹子溪冲了一壶茶水,趁热喝了下去——这已经是第七泡了,老树红茶虽然经泡,味道却也还是减淡不少。
苦味不再明显,隐约从内里透出些茶香。的确是好茶,不过对竹子溪来说,和白水也没什么分别。他从空气里取出一瓶AD钙奶,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我让他们去给您把二楼客房收拾出来,您就住那里吧。”林父关上书房门,笑呵呵地带着林嘉茵往楼上走。
林嘉茵笑着点头:“麻烦你了。”
客房本就干净,佣人们手脚也十分麻利,铺好床上用品后,林父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林嘉茵招呼着杜伶进了房间,上下看了看,还是谨慎地拿出防止窃听、偷窥以及他人进入的道具布置好。
“外面情况怎么样?”林嘉茵坐下先拿出了准备好的纯净水。刚刚林父泡的茶她没敢喝,这会儿有些口渴。
杜伶摇摇头:“没发现什么异常。你走了之后我去看了那块石头和那个柜子,都挺普通的。佣人们在私下议论吐血的事,但说到的话题和我们要调查的应该无关……”
“说来听听。”林嘉茵不错过任何一条线索。
杜伶当然不会违抗她的意思,直接说道:“他们在讨论,是不是工作太辛苦,压力太大,人快不行了。要是这样的话,他们这些人得早点找个出路。”
“确实没什么关联。”林嘉茵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转而笑盈盈地说,“我这边……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总结下来就是,第一,林家有不干净的东西,还不止一个。
“执岁在我家那边就是专门保佑孩子平安的。这种地方神讲究很多,权能方面肯定不会越界,该管什么就管什么,不然就乱套了。
“虽然这里可能会有魔改的部分,但我问了些细节,基本和我认知里的没什么区别。再说真是因为什么道士让神仙发怒,怎么财神摆在家里就没事?肯定还是有东西在背后捣鬼。”
杜伶抿了抿嘴唇,还是问道:“那怎么确定不止一个呢?”
“鬼怪就像人一样,有不同的性格。而且根据实际情况不难判断,最先出现的那个鬼,有针对林仟忆的意思,让她父母牵扯进来只是顺带。它的手段也很特别,有些循序渐进,目前还看不出来具体目的,更像小孩子的恶作剧。
“后面那个貌似和执岁有关联的就不一样了。它先是无差别让人做噩梦,还会伪装成正神的样子。之后针对林父更是手段极其粗暴。今天要不是我拦着,他会不会死在那东西手上都不好说。”
林嘉茵回答完他的问题,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第二,林仟忆最晚在初中就有霸凌别人的历史。而且这件事最后被她的父母摆平了,所以她现在才会有恃无恐。
“结合于晟那边的情报,我们可以百分百确定,江雨凝就是那个在高中被她选中霸凌的对象。她家境不好,成绩还不错,家中母亲健在——不会轻易跳楼。”
“她这个年纪,会不会太恶毒了点?”杜伶听着都有些心里发毛。
“怎么,你不是因为对别人的恶意进入这个游戏的吗?”林嘉茵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我们只要调查出事情始末,提交给系统一份完美的答案就行。NPC之间的事,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这个事情闹得应该不小,按林父说法是上了社会新闻的。等明天小枫他们把报社的信息汇总一下,要是有提到这件事的报刊,就拿着去问问林仟忆。
“要是没有,就说明这只是一个背景事件,无关紧要,不用再费心了。”
错了。竹子溪自言自语着说:“只是差了一个人,两个人,一个人,两个人……没有她,没有她们,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第三,我暂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林父愿意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么多话?”林嘉茵皱着眉说,“我没使用任何道具增加好感度,或者强制要求他回答我我问题的情况下,他这么做也太奇怪了。
“虽然不太清楚他的具体官职,但估计不低,这种人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不会交付百分百的信任吧?”
她都想不明白,杜伶更是无话可说。二人相顾无言,准备先休息一下到明天再做打算。而始作俑者也喝完了最后一口饮料,身形浸没在黑暗中,不一会儿就和黑猫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