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血污的林父回屋时无疑受到了一众瞩目。好在佣人们不敢多问,林母和林仟忆仍在各自房间。他一路走进一楼书房,“咔哒”锁上了门。
他没开灯,为了保护房间中的红木家具,家中大部分窗帘常年紧闭,书房也不例外。一片黑暗中,他从口袋里摸出今年生日时林仟忆送的打火机,靠在门板上一下下摩挲着上方自己名字的刻印。
林嘉茵没跟着他进去,也没离开后院。她踏着靴子踩上那一滩渐渐氧化开始发黑的血液,用鞋底左右碾了碾。然后她看向那个已经恢复正常的柜子,缓缓伸出右手——
最后没有摸上去。
“已经离开了吗?”她自言自语般说着。
竹子溪没有回答她。她倒是突然笑了,眼底迸发出兴奋的光芒,一字一句吐出:“我赢了。”
她指的是林父几乎迫不及待拿出那张符纸点燃的事,但对于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的竹子溪来说,简直是莫名其妙。
虽然他不能理解林嘉茵说出这句话的动机,但后者已然为自己从系统手中博取了NPC好感而得意不已。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边走边拿出隐身用的道具激活。没人注意到别墅的大门开了条能容一人进去的缝,然后很快关闭。她穿过客厅走向靠楼梯的书房,在门口停下。
“笃笃笃”,礼貌的三下敲门声后,里面的林父打开反锁上的门,可能还没看清人就已笑着伸出了右手:“您好您好,大师您好。”
一只冰凉的右手回握住他。眼前高挑的男人笑得灿烂,一对小巧的梨涡挂在唇边更添几分亲切:“你好,初次见面,叫我竹子溪就好。”
“……呃,你这,唉,您先进来吧。”林父显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对方却在符纸烧完后不久径直找了过来,还避开了别墅内的佣人,想来也是和之前那位女士有关联的人,不如先请进屋再说。
竹子溪顶了林嘉茵的身份,坐下先解释说:“师妹有些事情要忙,就先回去了。林先生有什么问题,不妨跟我说说。”
他之前体验过的副本都是古代背景,这会儿说起话来还像模像样,很能唬人。至少林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像是信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唉。对了,刚刚发生的事,就那个,您师妹跟您说了吗?”
“大致说了。”竹子溪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极为了解。
“那就好那就好。要从哪开始说呢……大师,您有没有天眼啊?”林父神神秘秘地问。
“天眼?”竹子溪听是听过这个词,但他到现在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反问。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一本正经,林父不知意会了什么,十分歉疚地合拢双掌:“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就是想请您给看看,我,还有我们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您放心,钱这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要是对您会造成什么损伤,我这边也可以全权负责。
“唉,就是想请您给看看。今天的事情吧,已经发展到我都害怕的程度了。做到我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啊,我就是怕有人会借此伤害我家里的人。”
竹子溪歪了下头,捡着自己能听懂的部分回答:“不需要天眼我就能告诉你。”
林父眼睛一亮,几乎迫不及待地说:“那可太好了,太好了,您要多少,现金刷卡还是要金条?”
他这副表情和刚刚竹子溪在后院里见过的神色没什么分别。他心说那C时空的江雨凝估计没少见林父浮夸的表演,笑吟吟地说:“这个就不用了。”
“好好,大师果真高风亮节,气度不凡。这些俗物怎能入得了您的眼,您看血灵芝、观音参,还有……”
竹子溪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只好抢白道:“小事一桩,我不收任何东西。”
林父眉飞色舞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僵了一瞬,悻悻地说道:“那您给看看行吗?”
“我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家里没什么异常的。”竹子溪顿了顿,见他没做反应,继续说,“有守护神照看着,旁的东西再想做些什么也不容易。”
“但你也知道,那东西……”林父下意识往后院方向看去,见没有什么异状,这才低声说,“那东西从前些日子开始就不对劲了。
“起初是家里总出现小孩子的笑声,后来我家那丫头的房门、柜门,甚至包括她小时候住的那个房间里的门,明明记得是关好了的,但每次去看,每次都大敞着。
“唉,大师,我也不怕说了你笑话。但我在这个位置上吧,很多事情,啧,就是没地方说。说给家人听吧,糟心,说给底下人听吧,能不能听懂是一回事,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害,我不就到头了?就算这人真信得过,妥妥的不会当那个,那个,就那个,你想,这种人他敢说你不愿意听的话吗?
“扯远了扯远了。说回这个,仟仟那丫头房门的事。她从小被我们娇惯着长大,脾气不好,我们也知道,平时都尽量顺着她。结果呢,她一回家,好家伙,什么门都开着。她以为是我们想翻她的东西,当场就跟她妈发了脾气。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虽然我跟她妈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先跟她道了歉。结果第二天,嘿,又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仟仟聪明着呢,她觉出不对来了,就问我。我一想,好像就这两天开始,没再听到那小孩儿笑声了。我就知道坏了,是有东西进来了,没早请人解决,结果这麻烦变大了。
“我再一想,这又是小孩,又是仟仟有关的,不会是冲着仟仟来的吧?唉,这要是冲着我,忍两天说不定就过去了。但我不能让这唯一的宝贝疙瘩出事吧?我第二天就找了个道长来。
“要说那道长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我就见他摆了些小玩意儿出来,然后念什么太极啊白虎啊又阴阳又镇邪的。之后差不多半个月吧,都没再有这种情况了。”
竹子溪听他扯皮听得云里雾里,到镇邪的道长这,才勉强联系起之前招魂仪式的事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插上话,林父又喋喋不休地继续说了起来。
“半个月后,那东西又来了。不知道是小孩儿阳气不足还是怎么的,那东西一直针对仟仟。我就每次都请那道长来,但是最多最多,就只能管半个月,而且渐渐的,他也不顶用了。
“可怜我家仟仟,千防万防,就前两天下楼梯的时候,还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花瓶绊了一跤。花瓶滚下楼碎了,她那一跤刚好跌在碎瓷片上,手上脚上都给扎坏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还抹起了眼泪。竹子溪倒不在意他是做戏给自己看还是真心疼这个女儿,他只知道自己终于有空当说一句了:“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是外面的执岁?”
“不不不。”林父连忙否认,“正要说到它呢。我们家是从南方来的,不过也是好几代之前的事了,我和我的老婆孩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但是做人嘛,不能忘本。祖上供着这执岁神,我们也代代供着。这房子是越住越气派,岁石也是越换越大个。我这一颗还是我刚做上这位置的时候,专程回了趟老家,给找来的。
“虽说供着,但我其实已经不太信这个了。不是说不信神啊,是觉得,你们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东西,真的会注意到我这个凡人吗?反正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做不到真正去体察下边人的。
“但它不注意也就罢了。我第一次请道士来家里,又过了半个月之后,也就是那脏东西死灰复燃的时候,家里的人,开始挨个做噩梦。
“我本来以为是那东西搞的鬼,前不久,可能两三个月前吧,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东西。”
他应该是说话说渴了,从书柜旁边端出一套茶具来。竹子溪随口问道:“你说家里的人,指的是哪些人?”
“哦,这边平时就我在住,仟仟和她妈妈住在学校附近的大平层里。城郊那边还有套房子,我爸还搞了块地种着玩儿。嗯,反正主要就这三个地方的人吧,我们自己家的,和那些佣人,都做梦。”
等着水烧开途中,林父又絮絮叨叨说了起来:“说是噩梦吧,醒了也全忘了,虽然忘了,冥冥中又有预感,这是同一个事导致的,让我做这个梦。
“我两三个月前去外地视察的时候,还在做梦。就那时候,我感觉不对,要是鬼啊邪祟啊,没那么大能耐。
“回来我就把执岁这小柜子给搬出来了。唉,也怨我,那柜子打得沉,仟仟去年生日的时候,我就嫌麻烦没给请出来,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反正我把它弄出来的时候,那金丝都歪歪扭扭的,应该是不高兴了。”
水壶“滴滴”地叫了起来。林父按掉开关,夹起杯子茶盏用开水烫了一遍,转头往后面的橱柜看了眼:“您喝点什么?老树红茶行吗?现在不比年轻时候,我大晚上喝绿茶容易睡不着。”
竹子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摆出标志性笑容:“客随主便。”
“哎,那就喝这个。这是好茶呀,还是托人从碧梧带来的,喝这么一壶就四五千块钱下肚了。”林父把茶饼收好,动作娴熟地开始洗茶,“好茶得用好瓷冲,您看这瓷,这形状,这花纹,敲一下叮叮响的,好听得很。
“唉,不过说到好听,还得是我前段时间淘来的那个香槟杯好,杯子一碰——嗡嗡响,啧啧,余音绕梁。
“其实晚上喝点红酒也不错,刚刚忘问您了,大师,您要喝吗?”
竹子溪再度沉默:“嗯,从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