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还没出城,才近城门,便闻前方一阵骚动。
先感受的地面规律的强烈震颤,是马蹄前进整齐划一带来的震动感。
城民口的百姓们皆惊慌退避于两侧,目视着一队人马缓缓进入城中。
来人队伍中为首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的俊美青年,他的面容精致而深邃,鼻梁挺拔,双目极亮。
在寒冷的天气中,他上半身只穿着薄薄的皮绒背心,肩腰肌肉线条流畅而紧致,像极了山野间自由无拘的猛兽,举手投足无一不挥洒原始而野性的美。
其余人都和黑皮青年打扮类似,只是气势上稍弱一些。
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他们所骑着的马匹,比滁州本地马种要高出一个头,体格高大健壮,神骏异常。
这帮外域人似乎都非常爱惜马匹,黑皮俊美青年在进城前行途中,俯身垂首,温柔地摸了摸马鬃。
“噢哟,”路边大娘道:“以前没见过这支月然商队,今年怎么来这么早。”
外域商人的确时常往来,但是正月第二日便入城,还是少有。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楚辞打了个响指,有方法了。
月然来的商队就住在云间楼,马匹喂养在酒楼后院,因有生意往来,项一对酒楼后院还算比较熟。
“一定要这样吗?”项一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打扮,人高马大的带帽壮汉模样,又望着身旁被粘上胡须打扮成肥头大耳富商模样的陆星乘,颇有些无奈。
楚辞将手一挥:“去吧。”
月然人正在后院喂马,他们对草料挑挑拣拣,不甚满意,此时有同行住店的两人也牵着马进来了,就拴系在他们旁边。
这两人着实讨厌,手上拴绳的动作不停,嘴也没停着。
壮汉道:“这就是月然的马啊……啧啧,也就他们当个宝贝。”
富商道:“还不如我从白胡牧场买的幼马,又神气又漂亮,跑起来像风一样!”
壮汉又道:“诶,别这么欺负人,你怎么拿白胡牧场和他们比,也配?”
富商,也就是陆星乘,还没来得及念自己的台词,忽觉一阵劲风闪过,长时间以来被舅舅打、被黑将军啄、被项一揍养成的条件反射让他下意识闪避,躲过对方的拳头。
“放肆!”陆星乘怒瞪月然人,声情并茂背台词:“你干嘛?!就这么病蔫蔫几匹小马还不让人说了!”
项一连忙拦住他,一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闭嘴,别说实话了!”
高挑俊美的黑皮青年全程抱臂,没有阻止两人诋毁月然大马,同样也任由同伴对他们出手,嘴角募地噙起一抹笑。
招数虽然土,管用就行。
当天下午,月然商队便去了白胡牧场。
“东家,东家,不好了。”白胡的管事急匆匆跑进来时,胡百兴还在给厅堂中供奉的神像擦灰。
“有月然人来砸场子,说是要见识见识滁州最好的马匹,牵出去和他们比一比,如果比不过,便得朝着城门楼跪下,大喊三声“滁州马不如月然马”!”
胡百兴茫然极了:“?”
天降麻烦事啊。
认怂是不可能的,往小了说,这是滁州的脸面,往大了说,就是大魏的脸面。
可月然大马与图南灰狼,那的确是闻名于诸国的存在,差距这么大,怎么比啊?!!
他下意识想找白羊拜拜。
哦,白羊不在牧场。
这会儿应该还在连云山头牧羊。
胡百兴肚肠里的心思转了一圈,道:“各位兄弟来这儿算是找错了,我给你们指个地方,西城门往外,顺着新修的官道行十五里,见道山头野牧牲禽处,有一楚家牧场。牲禽畜牧,乃是滁州之最。”
说着,他诚恳又笃定的比了个大拇指。
这祸事还是扔给楚家牧场吧。
月然人长居于草原,与牛羊大马为伍,大多性情耿直,闻言又气势汹汹的转战阵地。
哪想到楚家牧场的态度与白胡牧场迥然不同。不仅没有警惕、防备,简直是热情欢迎之至。
牧场主女娘亲自迎门,又是上等热茶,又是鲜果糖食,还邀请月然商队参观满山圈栏。
楚辞与俊美黑皮青年一番交谈,才知道,他叫阿瑰,正是商队首领。
一行人从牧场屋舍往圈栏去,满山皆是栏舍,排排列列,数量多的令人啧舌。
阿瑰淡淡一扫,忽而出声:“怎么都是鸡禽鸭畜,不见牛马?”
有啊,楚辞一派坦然,将他们带往某处圈舍。
这一处不似其他圈牲畜众多,打眼望过去空空如也,唯独耸立一根极其粗壮的高大立柱,柱顶安放着一个草梗鸡窝。
一只黑鸡于其上闭眼酣眠。
圈舍旁还有一幅龙飞凤舞嚣张至极的大字——
“天下第一马”。
旁边的圈舍则是一只雪白灵透的白羊,几名长工洒扫铺草垫梳毛,神情恭敬,态度虔诚,犹如伺候皇帝一般。
羊圈旁同样狂肆的字迹——“天下第二马”。
同行的月然人目瞪口呆:“这不是黑鸡和白羊吗,哪里是马?!”
楚辞一个眼色示意,陆星乘便开口,他嚣张蛮横时有种让人想痛扁一顿的气质。
“怎么就是不是马了,我楚家牧场的马,天下第一,绝世无双!在它们面前,其他的马匹不过就是刚出生的小马驹,不值一提。”
好狂的口气。
月然商人气得仰倒:“好胆,我月然大马日行三百里,都不敢说天下第一,你张嘴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陆长赢出场,他淡声道:“你们自然不敢,因为在楚家牧场的天下第一马面前,内心羞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若是小人得志模样说这几句话,倒显得下俗。
他这种目中无尘,好似不将对手放在眼里的淡漠,更让人牙痒生恨。
方才被热情招待积累出来的一点微博好感顿时荡然无存,月然商人们瞪着牧场众人,眼神似飞刀,如果不是有阿瑰在场压着,真要动手打人了。
阿瑰在方才的时间里,已将牧场与山间景象皆收入眼中,他盯着远望过去郁郁青青极为壮观的蛋白桑田想了一会,忽而微笑起来,眉眼深邃。
“既然楚场主对自己的“马”这么有信心,不如让我们看看,有什么神异之处?”
楚辞装模作样的摇头:“我这是野马,野性难寻,一放出来便易见血。”
月然商人更是无语厌愤,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养在圈里的鸡羊,还“野马”?
阿瑰拍手道:“正好,我们带来的坐骑同样是草原野马,桀骜不驯。”
他又道:“那我们来斗一斗马,只是光斗也没意思。”
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俭朴匕首:“这把匕首,在月然牧野部落可以换牛羊百头,我拿出来做个彩头。”
听到这种打赌的事情,楚辞费了好大的意志力才没有一口答应:“那你想让我添什么彩头?”
阿瑰道:“我观云间楼后院也种着一些和牧场相同的饲草,行走大漠草原数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牧草,如果我赢了,您就给我一袋草种吧。”
陆长赢意味深长的看了阿瑰一眼。
月然人不知为何领队竟舍得用信物匕首作赌,只换一袋草种,但领队多年的威信让他们保持了沉默。
楚辞欣然:“好啊,不过,要等到明日,地方我定。”
官方不批准,她们私人斗马总不算犯规吧。
月然诸人摸不着头脑,比马不应就在山间旷野,怎么还要特意挑地方?还非得等到明日,狡诈的大魏人不会趁着晚上做什么手脚吧。
阿瑰嘴上不说,同样有此考虑,安排了几个部族兄弟晚上宿在马厩里守夜。
守了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日早上,吃饱喝足休息好的月然大马精神抖擞,神骏极了。
阿瑰打水洗漱时,募地顿住,低头凝视粼粼清水,捧起来喝了一口。
还没等他琢磨出哪里违和,部族兄弟们推门进来:“那女娘派人来说了,三个时辰后,就在城门口。”
旭日高照,寒冬中竟有几分日头盛烈的意味。
城门楼人流往来,按理说是不允的,楚辞为了防止府衙找麻烦,支取二百两交付给府衙,若有罚金从里面扣,不够再说。
若要抓人……那就把陆星乘交出去吧。
阿瑰一行月然商队骑马往城门走,只见人流涌动,全是往出城方向去。
钱不是万能的,但确实能做很多事。
比如买通全城的小赖皮散播消息。
又比如让匠人通宵达旦不休的赶工材具,将城门楼外旷野之地围出一个巨大的斗场。
“听说月然来的商队要和楚家牧场斗兽。”
“今日赌场都开盘了,赌楚家牧场和月然商队谁能赢。”
说起这个,路人男子显然也是赌坊常客,他好奇道:“我倒想知道,楚场主压的是自己还是月然了。”
“楚家牧场不都卖些鸡禽鸭畜,这能斗什么啊?”
“不知道,反正去看个热闹,万一月然商队欺负人,我们还能帮上一把!”
还帮上一把?
商队众人看着乌泱泱的人群聚如山海,仿佛整个州城倾巢而动,反观自己兄弟们就三十余人。
莫名有种弱小无助之感。
城门口的审查关卡增加到十队,排成长龙,出城还要好一阵子。
县丞不知楚辞为何坚持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但滁州王口谕令他不必阻挠,也只得派府吏与衙役从旁看管协助。
成圭同样是此次派出的小吏之一。有他的地方,就有他闲的发慌的好友东方肴。
东方肴环视斗场,又看看自己的位置,有些纳闷。
挚友成圭此刻灰头土脸的在人群中巡转,私下出重金买前排看热闹的成老爷胡老爷往后坐,而他居然被安排在楚场主的座位旁。
面前还特意摆了一张书桌,笔墨纸砚皆已铺开备齐。
虽没怎么和楚辞打过交道,但楚场主似乎不像是会为他的家世而设有殊遇之人。
他看向楚辞:“这是……”
楚辞微微一笑,滁州报的一应场地用具都备好,就差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