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11月6日。这天早上诸伏景光终于在厨艺检定中得到了25/80的结果,困难成功,他做出了一份美味的煎蛋卷。
「所以这和我不过骰子有什么区别?」他向系统吐槽道。
「区别在于你想为自己赌一次回复生命值的机会。」系统颇具哲理地说,「有得必有失。」
「话说回来,你决定好怎么救下松田阵平了吗?」系统问他,「事先说明,松田阵平这个身份无论如何都会在明天被确认死亡,但如果你成功了,系统会在未来为他安排一个合法的新身份。」
「在此之前,我想知道我的生命值是如何计算的。」诸伏景光把托盘放在餐桌上,回身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冷静地说出了相当恐怖的话,「比如说,像你以前提过的那样,假设我决定从一个即将爆炸的摩天轮座舱上跳下来,如果失败,我会失去多少生命值?」
「你需要通过跳跃检定与幸运检定,成功失去1d10的生命值,失败失去1d30的生命值。一次性失去一半以上的生命时视为重伤,你需要通过一次意志检定以确认你是否昏迷。受到超过剩余生命值的伤害时本来应该立即死亡,但由于系统保护的存在,允许基于是否受到过重伤确定陷入昏迷或濒死状态。具体机制比较复杂,你只需要知道可以通过别人的急救检定和自己的体质检定来让你苟延残喘下去就可以。」系统向他介绍,并在最后补充道,「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但的确值得一试,是吗?鉴于在这样的算法下,我当场死亡的概率其实相当低。」诸伏景光回答它。
倒也不令人意外。诸伏景光本来就是会为了别人而做出这种选择的人。
「所以,如果我受到了重伤,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他向系统确认这一点。
「不会。急救和医学检定能够帮助你恢复生命值,成功的体质检定也可以带来自然回复。」系统不太情愿地回答。
「那挺好。」诸伏景光说。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松田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了。那张池面脸上挂着两个不太明显的黑眼圈,似乎是整夜辗转反侧,为某些事情而挂心。
「今天会发生一些事。我会跟着你。」诸伏景光向他展示手机屏幕。
“感觉从早上开始就失去对一天的希望了。”松田阵平吐槽道。他已经能预想到那些麻烦事了,虽然这一天实际上发生的事故比他现在猜测的还要多。不过既然鬼魂先生并没有告知他细节,说明还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他在餐桌前坐下,看着代表鬼魂先生的小海豚停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幽灵先生打字询问。
松田罕见地迟疑了片刻。他自称人生中只有油门,也言行一致地始终大步向前,很少有这样犹豫的时候。他斟酌着用词,在一夜的纠结后试探着开口:“你是怎么……?”
死这个字眼被含糊地一带而过,诸伏景光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听见系统说:「字面意义上的送命题,出现了!」
诸伏景光没听明白,他打字询问:「什么?」
他本是希望松田重复一下他的问题,然而对方盯着这个词看了一会儿,却放弃式地叹了口气,说:“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卷发警官咬了一口煎蛋卷,露出被惊艳到的神情。
……
11月6日上午9点,诸伏景光跟着松田见到了他在搜查一课的搭档佐藤美和子。佐藤警官是雷厉风行的性格,见到松田阵平后直接省略了寒暄:“刚刚接到报案,米花町二丁目疑似有女性想要跳楼轻生,热心群众正在劝说她。你和我现在去处理。”
她对松田阵平的观感挺复杂。一开始自然是看不顺眼的,松田阵平此人全身上下都写着桀骜不驯四个大字,在日式职场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在合作办案的过程中,佐藤美和子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有不走寻常路的资本。
但这不意味着她在发现松田阵平诡异的行动时不会提出质疑。
两人搭档行动时通常都是佐藤美和子负责开车。因此她自然地坐上右边的驾驶座,转动钥匙发动汽车。松田阵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上副驾驶座,而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佐藤美和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没有坐进后座的意思,而是维持着拉开车门的姿势足足十秒,然后关上了车门,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副驾驶位。
“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问,同时松开离合踩下油门,汽车缓缓驶出停车位。
“啊,你就当我心血来潮想要坐在后座吧。”松田敷衍地说,“后来想想留你一个人在前座不太合适,就回来了。”
佐藤警官无语:“你还能敷衍得更加明显吗?”
她倒是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总觉得继续追问下去也只会得到花样百出的谎话。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她收回注意力,专心开车。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十分钟后松田盯着路边的人行道,头也不回地对佐藤美和子说:“停车。”
佐藤美和子打过方向盘,同时一脚踩下刹车,轮胎在沥青路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车辆倾斜着停在路边,勉强留出一个车道供其他车辆通过。她转头往人行道看去时松田阵平已经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冲向了两名奔跑的蒙面黑衣男性,其中一人手上提着银行常用的那种黑色大旅行袋。在他们身后,身穿风衣的女性被撞倒在地。标准的抢劫案现场。
她跟着松田冲了出去,在卷发警官将提着旅行袋的犯人放倒在地时,紧随其后以一个利落的过肩摔解决了另一个黑衣人。
因为这桩意外,她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安抚受害的女性,并在现场等待同事赶来接手这两名犯人。等到他们重新出发时时间已经过了整整半小时。
自由米花町,案件永不停。以至于佐藤警官在又开了十分钟后发现前方的公交车行驶路线歪歪扭扭时,心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意外而是无奈。她踩下油门从右侧追上那辆公交车,对松田说:“你看一下司机的情况。”
她发誓她说的绝对只是看看情况,但松田阵平探头看了一眼,随后摇下车窗整个人钻了出去,一手肘击碎侧面的公交车窗。
“你是大猩猩吗?!”佐藤警官崩溃地稳住方向盘,大喊道,同时尽可能地保持与公交车并行——松田的脚还踩在她这边的车窗上呢!
不过很快松田就纵身一跃跳进了公交车里。前挡风玻璃呈现出蛛网状的碎裂痕迹,司机的额头显然经历了重击,身体随着失控的公交车左右摇晃,下一秒摔倒在地,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松田阵平没空去扶他,第一时间握住方向盘踩下刹车。公交车险而又险地在路边停下,只差一米就要撞上街边的店铺。
佐藤和松田不得不又花了一小时左右处理这辆公交车的相关事宜。好在根据热心群众的反馈,天台上想要轻生的那位女性仍然站在栏杆外面,现在正和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哭诉她人生的悲惨。
因此两位警官最终还是赶上了现场。佐藤美和子的怀柔劝说不敌松田阵平的嘲讽脸,后者对这位女性进行了全方位不留情面的批判,说得对方痛哭流涕地翻回天台冲到卷发警官面前想要给他一巴掌,完全忘记了自己轻生的原定计划。
「大成功的说服也不过如此。」系统叹为观止。
而诸伏景光大开眼界,窝在后座上发送短信:「米花町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很遗憾,大部分时候的确如此。」松田回复他。
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车上。事情告一段落,佐藤美和子批判着松田毫不警察的做法,在看到他打字后又冒出点好奇心,问道:“邮件吗?给女朋友的?”
虽然性格有些烂,不,是相当烂才对,但是以松田阵平的这张脸,有女朋友也不奇怪吧。
对方却否认了这一点。松田阵平收起手机,说:“不是。是一个没办法收到我信息的好朋友。”
“为什么收不到呢?”
“啊,这样那样的原因非常多。不过现在来说,因为已经去世了吧。”不知是不是因为谈论的本人就坐在后座上,他语调很是轻松地说。
佐藤美和子一惊。她没办法像松田一样轻松地讨论这种事,想必今晚半夜都要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一拳,心想我为什么要揭别人的伤疤,我真该死啊。
好在对讲机发出滴滴两声,打碎了她的尴尬:“米花町三丁目发生凶杀案,嫌疑人骑摩托潜逃中。”
「这果然是座神奇的城市。」后座的幽灵先生将全部对话收入耳中,对他的系统感慨。
……
“松田迟到了。”诸伏景光说。秋日微凉的风缠绵地拂过他们身侧。涩谷区少有这样静谧的地方,一面是彻夜不眠的繁华商业街,一面是缭绕着檀香与佛唱的寺庙,古典与现代、现世与彼世在这里交融。
时间是下午三点过一刻。他们通常在11月6日的三点整在萩原的墓前见面,即便是卧底中的诸伏景光与降谷零也会尽可能地赶来。他们俩卧底前的手机号与社交账号已经全部注销,如今没有给自己的同期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只有每年的这一日短暂地见面,告知自己一切安好。
“搜查一课的工作很忙吧。”降谷零在墓前双手合十,念珠缠绕在他的手掌上,“我倒是想说另一件事。我认为我们该关心一下他的心理健康。”
他们都清楚松田在追查四年前的那个炸弹犯,也知道传真的倒计时即将归零。
伊达航站在他们身旁,接话道:“松田那家伙,就算真的有心理问题,恐怕也不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
这是上一个11月6日,三人在萩原墓前发生的对话。这一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幽灵先生跟着松田阵平来到墓地时,他们已经暂时结束了交谈,沉静地站在那儿,像三座无言的山。
松田阵平急匆匆地埋头赶路,他低着头的样子几乎像是在逃避什么了。从他和佐藤警官分开调查后,诸伏景光就察觉到他有些不明显的焦躁不安。这又不像是对爆炸案即将尘埃落定的那种混杂着期待与仇恨的焦虑,而更像是一种对悲哀现实的消极抵抗。幽灵先生有些困惑,他觉得这很不松田阵平,总不会是真的有什么心理问题吧?
很快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因为松田在走到近前后终于抬起了头,他扫过墓前静立的三人,似乎是在这个每年不变的场景中发现了什么不合常理的部分,震惊之色从那双凫青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在降谷零开口之前,松田阵平先一步脱口而出:
“——诸伏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