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缜赶紧在他们走出草丛前转身回了轿厢,靠着轿厢壁瘫坐着,努力平复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跳。
原身本就身子虚弱,又大病初愈。
刚才她凭着一股意志力出了轿厢,又受了些惊吓,现在手还有些止不住地发抖。
她试了好几次,才把手中带着钢针的凤羽插回簪体中。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管那个陆家究竟如何,先去看看再说,好歹暂时先有个安身之所,之后再见机行事吧。
这么想着,她盘好头发,将簪子插回发间,靠在后壁上闭目养神。
乔溪村和沈家所在的长岸村就在隔壁,隔着一条乔溪水,路途不算太远。
虽然沈家的门庭也是冷清,但相比乔老财家,侧门边至少还挂了块红布,摆了个火盆,多少有点办喜事的样子。
窄小的侧门前,一个男子长身而立,面若冠玉,但眉目冷淡。
看见轿子停了,他身旁的两个姑娘上前,掀起轿帘,把新娘扶了出来,过了火盆,进了侧门。
侧门窄小,她们三人并行,差点挤不进去。
乔缜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右边的姑娘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自己被带进了一个院子。
夜风吹过,院子里坐着一圈人,审视着她。
那个粗嗓门的夹子媒婆笑嘻嘻地翘着兰花指。
“沈老爷,沈夫人,陆公子,新娘子带到了~”
坐在上首之一的沈夫人点点头,微笑地对着陆沈言道:“今日并非吉日,所以实在开不得大门,只得委屈外侄和外侄媳妇儿走侧门了,离你们的院子也近些,可别见怪啊。”
陆沈言对她点头,不置可否。
乔缜盖着盖头,未听得陆沈言回应的声音,心想这位陆公子确实有些目中无人。
此时,一个矫揉造作的尖利女声附和道:“大夫人可真是疼爱外侄,专程去求了这姻缘~侄媳妇儿进了沈家大门后,可不能忘了大夫人的恩典呀~”
听这话是对着她说的,乔缜一时头疼该如何回应,但还没等她想好,一旁看热闹的早已七嘴八舌地跟了话头。
“那可不是嘛,多亏了夫人去求来的姻缘,不然,陆家怕是要绝后了~呵呵~”
“诶,别胡说。咱们陆公子天纵之才,老天爷可不会亏待了他。”
“哈哈,那可不是嘛~这不是给送来了一个绝配嘛~”
七姑八姨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在意陆家人的脸色。
乔缜算是听明白了,这个京城来的陆家依附着沈家,日子也是不好过,不然哪家好端端的男子会愿意娶一个素不相识的痴傻姑娘。
果然这些大户人家的门墙里水深得很,她这段“专程去求的姻缘”,怕是有不少猫腻。
等周围的人七嘴八舌把人拉踩够了,坐在上首的沈老爷终于开口。
“思贤,你父不在,今日,我替你父坐在上首。望你成婚后,励精图治,光耀门楣。”
陆沈言微一低头,冷淡答道:“是。”
还光耀门楣?怕不是真想他们相互克死对方吧?乔缜在盖头底下愤愤地想。
这么看来,传言倒是不实。
她这个不相关的人听着周围的奚落都有些气不过,可身边这男人还能忍气吞声,不像是个横行霸道之人。
只是不知为何还继续寄居在人屋檐下,难不成是生有残缺?还是说被人抓住了把柄?
看他如此气性,还比不上右边搀着她的这个姑娘。
从刚才沈家大夫人阴阳怪气地开腔后,右边这个姑娘就气得死死攥着她的右手,劲儿大得快要把她的手骨给掐断了,似乎在憋着心里的怨气,她只好咬牙忍着。
沈老爷见陆沈言低眉顺目的,很是满意,冲着媒婆点头,媒婆那嘹亮的粗嗓夹子音顿时响起:“拜堂~”
拜堂礼很快就结束了,两位姑娘扶着她进了一个房间。
“礼数繁杂,辛苦嫂嫂了。”左边一阵温和清亮的女声传来。
她扶着乔缜在床边坐下。
“我是容萱,旁边这位是容芷,嫂嫂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们便是。兄长还要一会儿才能过来,烦请嫂嫂再稍候片刻,我们先出去了。”
说完,两位姑娘便悄声退出,叫陆容芷的那位还不满地“哼”了一声。
原来是陆家的妹妹们,难怪刚才被嘲讽时那么气愤。
门被关上,乔缜缓缓地扯下了盖头透气。
她揉了揉被掐得生疼的手腕,打量这个房间。
这间新房很小,昏黄的光让本就陈旧的房间看上去更加破旧,一盏扎了圈红布条的油灯忽明忽暗,扫视一圈便能将屋内陈设尽收眼底。
除了她坐的婚床、对向的墙角边的一个木箱,就只剩屋中的席面上放着的一张矮桌。
她听着外头还有些喧闹,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进来,于是蹒跚向前,跪坐在了矮桌边。
这个时代和现世古代时很相似,常规的桌椅还没有完全普及,只有一些贵族世家家中才会备上高桌椅。生活好一些的平民会备上矮塌,更多贫苦农家则是铺一面席子,席地而坐。
矮桌上摆了几盘菜,还冒着热气,勾得她食指大动。
原身有一整日水米未进,她已经饿得眼前有些发黑了。
她用桌上的一双筷子挑挑拣拣,专门往食物下层夹,吃了几块瘦肉,不带骨头的鸡肉,还有几大口青菜,又喝了壶里倒的一杯茶水,发昏的症状好了不少,连灼热的喉咙也有所缓解。
然后她再把上层的食物盖好,营造出一种原封未动的视觉效果,再放下筷子,坐回了床榻边。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倚靠在床头。
吃饱喝足让她全身都暖了起来,四肢也不再微微发抖了。
她原本以为,她只需要思考如何应付陆家人,但现在看来,陆家人和沈家人怕是水火不容。
她是沈家大夫人给陆家长子寻的媳妇儿,夹在中间,怕是要遭池鱼之殃。
不过这都属于后话,于她而言,最头疼的还是这个洞房花烛夜。
她可不想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窝囊男人做真正的夫妻,她只能赌这个陆公子恨屋及乌,会将她这个新嫁娘晾在一遍,否则......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她只能先装着懵懂不知事,尽量推脱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再考虑是不是要鱼死网破吧。
屋外喧闹渐渐停止,一阵脚步声逼近。
乔缜赶紧将盖头重新盖上。
陆沈言拜谢所谓的“宾客后”,推门进屋,抬头看见新嫁娘盖着盖头,在床沿正襟危坐,一身嫁衣看上去单薄老旧,衬得人清瘦脆弱。
他关好门,倒也不急着上前,在矮桌前坐下,把玩着面前的杯盏。
透过昏暗的灯火,新嫁娘的身影有些模糊,笼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时不时动作,看得出很是紧张。
受了几年的白眼和嘲讽,还被逼着取了个声名狼藉的村妇,就算佛也都会光火。
他可不想跟一个从未谋面的乡村野妇做真正的夫妻,若是这村妇安分守己,他尚能以礼相待,但她若是与沈家狼狈为奸……
他用手指摩挲杯缘许久,才缓缓起身,上前去掀新妇的盖头。
乔缜感到盖头被掀起,身边有一个高大人影遮蔽了半室昏光,于是缓缓抬起头。
眼前之人倒是没有什么残缺,高挑挺拔,周身一股子文气,就像一丛修竹,着一身红衣也不显凡俗。因着背光,五官在阴影中显得模糊,但似乎有些俊朗,只是满面冰霜,透着寒芒。
这就是那个娶了“她”这个扫把星的倒霉鬼?那个被人羞辱还一声不吭的窝囊废?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皮囊。
陆沈言见新嫁娘缓缓抬起头看他,眉目清隽,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满是水波,招人得很,却明晃晃地透着惊惧。
她的脸色苍白,十分瘦削,脸颊甚至有些内陷。
干枯凌乱的头发简单地盘着,发上插着一根漆黑的木簪,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刚逃荒过来的流民。
陆沈言原以为沈家找的会是一个粗鲁势利的农家女,倒没想到会是如此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如果是在大户人家娇养着,应当会是个清秀美人。
“抱歉,让姑娘久等了。在下陆沈言,表字思贤。”
他随手扔开盖头,对着乔缜抱拳道,看上去谦恭有礼,表情却是倨傲高冷。
乔缜敛了敛眉目,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可怜无助:“见过公子。”
她的声音软糯又沙哑,让人听着觉得好不可怜。
陆沈言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说道:“我知姑娘嫁与我实属委屈,陆某如今一事无成,本无意娶妻,只是不好拂了沈家的好意。你即嫁与我为妻,我自会与你举案齐眉。不过......”
他顿了顿:“......即便共处一室,你我二人也当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乔缜听他这么一说,心花怒放,却还是装出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眼中水波一转,泫然欲泣:“公子嫌弃奴家吗?”
陆沈言见她如此,撇开头去:“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夜深了,姑娘先歇下吧。”
说完,他径自走回矮桌旁席地而坐。
乔缜见他兴致缺缺,见好就收,起身屈膝拜道:“一切听公子的。”
说完,她放下了帐幔,躲进了床里。
她脱下红色嫁衣放在一角,拔下头上的簪子,紧紧握在手中,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个头,不敢熟睡。
陆沈言坐在矮桌旁,自顾自地继续摩挲着杯缘,越想越觉得可疑。
他听说乔老财家唯利是图,乔家四娘生性胆小,十分容易拿捏,而且之前因为发热烧坏了脑子,连说话都不是太利索。
村里因此还传出过谣言,说是他克妻,因为两人有姻缘,所以扫把星被丧门星给克坏了,若是真娶进门,乔四娘活不过半个月。
可眼前的乔四娘,虽然看上去胆小怕事,却言语清晰,甚至礼数周全。
想到这里,他又悄声走回床边,一手轻轻挑开床幔,另一手的大袖中,一把匕首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