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一跳一跳,闪着微弱昏黄的光,照得周围光景一团模糊,跟乔缜现在的脑子一样。
她昏昏沉沉地躺着,突然被人拉了一把,不得不狼狈地趴坐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她努力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艳丽衣裙、满脸涂着厚重白粉的方脸老媒婆,头上插了朵大红花,翘着兰花指,正指着她吐着唾沫星子。
“哎呀,就属你命好~这陆家公子呀,可是英俊潇洒,多少姑娘心中的情郎呀~”
这女人声音粗哑,还非要夹着嗓子说话,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旁边一个粗壮的女人跟着道:“就是,你这扫把星可别不知好歹!家里白养你那么多年,今天你可得给我争气点儿!”
说罢,走上前来扒她的衣服。
她迷迷糊糊的赶紧伸手去挡,没想到“啪”地挨了一耳光。
这耳光直接把她打蒙了,只能眼冒金星地瘫在床上任他们摆布。
粗壮女人趁机扒了她的外衫,给她套上了一身老旧的红色嫁衣。
乔缜一头雾水,她不是一边开着自动驾驶,一边整理项目文档,被一辆大货车抢道后撞上山壁了吗?
这不会是阴曹地府吧?
她努力打量着周围,想要弄明白当前的情况。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无数的记忆碎片潮水般地涌入她的大脑。
记忆的主人是这家的养女,前些年被人牙子拐了卖到了这里,之后备受打骂欺凌。昨夜她突发高热,病痛难熬,但她的养父母只在意张罗这场可笑的“婚事”,根本不管她死活,于是只能苦苦熬着,最终在子夜时分悄然逝去。
看来她是穿越了。
“还不快起来!”
还没等她消化完零散的记忆,粗壮女人把她拖起来,一把按在了床边的地上。
她定睛看了看,与其说床,不如说只是一床铺在地上的席子,下面垫了一层干草而已。
那个媒婆捣鼓着一盒胭脂水粉,开始往她脸上抹,而她此时四肢酸软无力,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刚抹得差不多,一只手伸过来直接薅起她的头发卷了几圈,也不管她疼不疼,硬是在她发上插上了一根烧黑了的木头簪子。
啊——!这一下疼得乔缜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她张了张嘴,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原身昨夜高烧,嗓子烧哑了。
“我们家白养你那么多年,费了多少口粮。现在嫁妆是已经出不起了,你这破簪子就当是嫁妆吧!”
粗壮女人满脸鄙夷地说道。
“哎呀,不错啦~”那个媒婆掐着兰花指嚷道。
“咱这样的,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时辰差不多啦,快送上花轿吧~误了时辰可就糟啦~”
听她这么说,粗壮女人赶紧拽着她的衣领,拖起她就往门外走。
她双手紧抓着胸前的手,但那女人力气极大,原身本就瘦弱,此时她又浑身酸软,竟然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挣动不了分豪。
她一路跄跄踉踉被拖出屋子,外头夜色漆黑,只有几颗星子闪烁,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像是有婚嫁喜事。
院当中停着一台破花轿,两个看上去像轿夫的人在和一个留着小八字胡的男人讨价还价。
“我说乔老财,这不是远不远的问题。你们家这可是扫把星!谁知道给她送嫁会不会染上什么倒霉的东西!这可是卖命的活,就这么点钱我们可不干!”一个轿夫强横道。
“我呸!不就是抬个东西吗,还想要一百文钱?”
乔老财啐了一声。
“我们两个人才要你一百文,一个人才五十文,不算多了!”
一个轿夫回嘴道。
“就是,谁知道后面这五十文钱够不够消灾的。”
另一个也应和道。
“诶,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乔老财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打柴打上一整天也就最多能卖个100文,你们就抬个人,居然还敢坐地起价?!”
“反正你看着办吧,不给的话,那你们自己去送。”
说罢,两个轿夫一脸无所谓,转身要走。
粗壮女人一看,着急了,给她蒙上盖头,拽着她塞进轿子里,然后赶紧上前拖住那两个轿夫。
“哎呀,一百文就一百文,死老头子你快给他们!不然误了时辰,这扫把星又出不了门就亏了!”
听她这么一说,乔老财虽百般不愿意,但也只好抠抠搜搜地给了钱。
这桩买卖终于算成了。
于是,一个媒婆,两个轿夫组成的送亲队伍,安安静静地从乔老财家出发,向着无边的夜色走去。
“欸,你说这扫把星命这么硬,什么都克,之前还被退了两次亲,这次怎么嫁出去了?而且还是嫁到富户沈家?”
前头的轿夫低声问走在一旁的媒婆。
媒婆手中帕子一扬,一脸神秘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虽然是送去沈家,但其实是嫁到陆家。”
“你们听过吧?那个京城来的陆沈言陆公子也是个命硬的,克了祖父又克父亲,这会儿又要把弟弟克死了。沈家大夫人见外侄可怜,要找个人嫁过去冲喜,让道士算了一卦,也只有这个扫把星能扛了。”
轿夫一听还有这等事情,一脸了然,又一脸惋惜。
“听说那个陆家横行霸道,在长岸村作威作福,之前还占了不少田地。那个陆公子该不会是个恶霸吧?这小娘子身娇体弱的,不会被活活打死吧?”
媒婆瞥了一眼轿厢,低声说道:“会不会被打死不知道,但可能会先被克死!这也是个扫把星,你操得什么心,两个都是祸害,都给克死才好呢!”
两人都试着压低声音说八卦,但轿里轿外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夜里又安静得很,哪能藏什么声音,乔缜在里头听的清清楚楚。
她正闭着眼睛靠在轿厢壁上消化着尚且混乱的记忆,又听见这样昏暗未知的前路,心里不免忧愁起来。
原身是个苦命的姑娘,原本在大户人家里被娇养着长大。但七岁那年,家里出了变故,她被家丁和奶娘护着捡回一条命,辗转各地躲避仇家,过了好些年漂泊的日子。
后来不慎被人牙子拐卖,奶娘为了带她逃跑,被人牙子活活打死。
之后她就像只牲畜一样,被圈在笼子里运来运去,最后在十三岁那年被卖到这个家里,因为排行老四,所以被叫做四娘。
乔老财买她,主要是想拿她嫁个好价钱。当时一个老财主已经说好了聘金,要买她当童养媳。
但乔老财家的一个男丁风寒死了,之后家里的鸡鸭也得了瘟,怪事频出,乔溪村便传出了扫把星的流言,人人避之如蛇蝎。
财主老头不敢买她,赶紧退了亲。
乔家两个老匹夫十分生气,时常对她非打即骂。次年便又给她说了一门邻村的亲事,要把她嫁给一个屠夫。
没想到即将出嫁时,四娘大病一场,竟变得有些痴傻,又错过了嫁娶时间。
此后乔老财一家更是变本加厉,骂她赔钱货,不仅打她,还总把她关在屋子里受饿。
现在攀扯上了这个恶名昭著的陆公子,四娘是见不上了,而她这个穿过来的得替她去龙潭虎穴。
原身一个孤女,在此处没有可依靠的血亲,唯唯诺诺最终也讨不得好,如今一分钱嫁妆都没有,她嫁到陆家怕是也难有什么好日子。
一想到可能会被圈在后院,整日洗扫打杂,说不定还得受尽白眼,最后又死得不明不白,她心里就十分难受。
与其这样,倒不如拼一把!离开这里,靠自己到山里讨生活!
毕竟她之前经营一家文旅公司,经常参加丛林徒步的活动,野营是家常便饭,又有非遗手艺傍身,山居生活难不倒她。
一想到这,她定了定神,从头上拔下那支漆黑的发簪,借着轿子外火把昏暗的光,仔细打量起来。
木簪是一支镂空的凤羽,原本应该是雅致好看的。
后来应该是在火中被烤过,簪子几乎通体漆黑粗糙,只有在一些边角的地方还能看出原木的色泽,十分难看,难怪入不了人贩子和乔老财的眼。
她循着记忆在木簪上摸索,在凤羽装饰的内圈中,触碰到了一个十分微小的机括,“咔哒”一声,凤羽和簪子的本体分离。
她小心抽出凤羽,上面竟然连着一支半尺来长的长针,极细且硬,应该是做防身暗器用的。
簪子的本体部分,不仅仅有个放置长针的细孔,在细孔两侧还各有一个中空的空间,一边放着三粒黑色的药丸,另一边放着两粒白色的药丸。
记忆中,给她簪子的那个人告诉她,白色药丸可治百病,黑色药丸药石无医。
这话肯定有些夸张的成分,这些应该就是留给她,或者说是留给原主在关键时期救命用的。
白色药丸原本也是有三粒,前几年原主重病,被她自己给用了一粒,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这次原主发热时本也打算用,但簪子却被乔老财收走,说是她只有这么一件物事,怕她弄坏了,要等起嫁时再给她用上。
原身只能躺在席床上,满身煎熬,最后含恨而终。
她将簪子牢牢握在手里,试着找机会脱逃。
好巧不巧,行到一出无人的野地,两个轿夫突然将轿子放下。
“老四!我尿急!我去撒尿!”
前头的轿夫喊道,说完,拿着火把就要往一旁的野地里走。
后头的轿夫和守在一旁的媒婆一看,赶紧跟上。
“你等等!我们跟你一起!这扫把星在这,黑灯瞎火的我们可不敢待着!”
说完,一行三人在灯火照耀下走进了齐人高的野草丛中。
乔缜见火光渐弱,几乎看不明了,轻轻挑起轿帘走了出去。见四下里无人,她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
天很黑,衬得月辉皎洁如银,映出野地、村舍,以及远处连绵群山的轮廓。
风吹过摇动树叶沙沙响,远处偶有几声狗吠。
如果在晴空正好的时候看见这样一副景象,也许会觉得渺远悠然,怡然自得。
可此时没有一家屋舍点着灯,摇曳的树影像张牙舞爪鬼怪,齐人高的杂草像是鬼怪的爪牙,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里面跑出什么东西。
乔缜觉得脊背发凉,紧紧握着手中的钢针,壮着胆子又往前迈了两步,竟然听到了远处深谷中传来的狼嗥,一阵阵连绵不觉,像是催命符一般。
这里居然有狼!
她都忘了,以往她露宿的林子都是经过商业开发的,没有危险的猎食动物。
可如今,四周好像步步杀机,如果她就这么跑到山里,若是遇见狼群,光靠手里这只钢针,根本活不下来。
往前是狼窝,往后是虎穴,这该怎么办?
还在她犹豫的时候,不远处的杂草丛沙沙作响,她猛地一回头。
火光越来越明亮,送嫁的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