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楚既明扬声叫道。
那文士忙上前来递上一个细长的盒子。
楚既明接过,然后转手送给淑离:“瞧见这个好玩,戴着玩吧。”
这会儿也没有个长辈出来示意,淑离只得自己做主,伸手接过,轻声道:“多谢将军。”
那是一支通体洁白的玉簪,簪首镶了鎏金的一只小船,船上从桅杆到船舱里的小几都清晰可见。
冬至凑过来瞧了瞧,笑道:“这可怎么搭好?哪儿能头上顶艘船出去呢?”
被崔妈妈瞪了一眼,老老实实缩回去了。
淑离的这个冬天过得手忙脚乱的,在她的计划里,起码还得有个三两年才会出嫁,所以哪怕在跟着学管家理事,学风土人情其实心里并没有太着急。谁想一朝下定她眨眼就要嫁人了!
旁的都还好说,只她分不清古代这些七拐八弯的亲戚们怎么称呼就要命了。崔妈妈拿着一本不知哪里倒腾出来的谱系,随手指了两个人:“这个人要怎么称呼另一个?”
淑离看着那两个小小的名字,只觉得这比高数还难,她在心里画关系图画了半天,不确定地问:“表姑?”
崔妈妈恨铁不成啊,简直想将自个儿知道的一股脑儿塞进淑离脑子里去,也省得费这个劲!她敲敲桌子:“表姑什么表姑!祖父的姐姐应该怎么称呼?”
这题简单,淑离自信道:“祖母!”
崔妈妈一口老血直冲心头,握着帕子的手使劲攥了攥,终于忍住了没在她家姑娘身上留个脑瓜崩:“祖父的姐姐,是姑祖母。”她顺了顺气,“那姑祖母又生了一个女儿,怎么称呼?”
淑离不服气了,她嚷道:“那我说对了呀,就是表姑嘛!”她掰着手指跟崔妈妈讲道理,“你看,父亲的姐姐是姑母,但是这个姐姐是父亲的姑姑生的,那就是表亲,表姑嘛!”
夏至在一边熨衣裳,这会儿便笑道:“那若是姑娘的舅舅家有了孙少爷,这个孙少爷要叫您什么呀?”
“姨母。”淑离气哼哼看她,对这道送分题很不满,觉得自己的智商被看低了。
冬至哈哈笑道:“那姑娘仔细想想,这两个人的关系跟您和舅舅家的孙少爷可一样不一样?”
淑离在心里算了两遍,整个人浑似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蔫蔫哒哒的。
这场家族关系补习课持续良久,一直到她出嫁前两天还在上,等淑离两眼转圈圈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怒气冲冲质问道:“妈妈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楚家的吗?我有了不知道,您到时告诉我就是了!”
崔妈妈气定神闲:“凡事没有个万无一失,万一我不在您身边呢?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淑离被崔妈妈绕进去了,一直到方氏来给她上婚前生理卫生课才想到:就算崔妈妈不在身边,那总还有其他人在她身边啊,她不擅长这个,完全可以找个专业人才弥补嘛。嗐,姜还是老的辣。
新婚前一晚是要当娘的陪着新娘一起睡的,淑离舒舒服服地躺在方氏怀里,东嗅嗅西闻闻:“上回我就想问了,娘你为什么这么好闻啊?”
方氏身上常年带着些淡淡的鸢尾花的香味,纵是之前药味缠身时也能闻到一些。
方氏脸红了,结结巴巴道:“啊,这个……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她吞吞吐吐的。
淑离一瞬间福至心灵,来了来了,传说中的婚前教育。在这个保守的古代,她倒要见识见识……
还不等她想完,方氏将一个温热的物件塞进她手里。
淑离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顿时瞠目结舌,谁说古人保守的!这这这,这也太逼真了好吗?
淑离双耳充血,感觉自己手里这对陶瓷人偶简直烫手!
这是一对正在酱酱酿酿的小人儿,男小人儿可以从女小人儿身上拿下来再合上去。淑离觉得头顶冒烟,尤其是这对人偶表情逼真,那女小人儿半眯着双眼,眼风微微瞥向一旁,她觉得自己好像偷看人家两口子恩爱被发现了似的,做贼心虚般将那对小人儿严严实实地盖到被子里。
方氏尴尬地轻咳一声:“还有几个方子,娘都交给崔妈妈了,你回头找她要就是,包括这香体方子,这都是当初你外祖母传给我的,如今,我都给了你。”她说着,声带哽咽,“愿老天保佑你往后都平平安安的,夫妻和睦,安康顺遂。”
淑离鼻子酸酸的,闷闷地应了一声,又往方氏怀里挤了挤。
出嫁那日景况空前盛大,几乎来了半个济州城的人,殷府占地也有好几十亩,竟叫挤了个满满当当。淑离在盖头底下还有闲心分析,这群人大半是钱权人家,自然要趁这个时候对济州城的新主子表表忠心;还有的嘛,估计是冲着她的名头来的,说起来,她是直到家里的姑娘们都出嫁了,才隐隐知道外头的流言已经传成什么样的。
这实在不能怪她迟钝,而是她确实还没有完全融入啊,毕竟在她看来,她足可以做虎口逃生的典范了,就算不夸她,至少也别骂她嘛。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看看热闹就走的,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要跟去楚既明那里,殷府只用接待其中一半的饭食就好,淑离不禁替厨房的妈妈们松了口气。
花轿摇摇晃晃,等方氏哭着在后头泼了一盆水,淑离才觉出一点惶恐,她掀起盖头,回头想看看自己的家,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个家就为她遮风挡雨,她在这里收获了从没有体会过得爱。
然而入目是一片深沉的红,小小的花轿挡住了她的视线。
淑离不自觉地握紧帕子,她就要重新去面对完全陌生的人生了,在那里,不管是风雨雷暴,还是阳光雨露,都只有她一个人了。
轿外是喜庆的吹吹打打,淑离却奇异地像跟外头隔了一层结界。她冷静地不像个新娘子,甚至在听到轿外夏至略带紧张的声线时,还温柔地安慰了她。
花轿不知走了多久,淑离被晃地头晕眼花,轿帘掀起,从盖头底下漏进一点光,一条红色的绸缎被塞进她手里,她深吸一口气,扶着喜娘的手下了轿。
脚下是青色的石阶,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耳畔响起热烈的呼喝,淑离顿了顿,反手握住这只手。古铜和嫩白交织在一起,淑离的心“咚”地跳了一下。
淑离顺着这只手的力道往前走,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过长长的游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路不停,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她甚至颇无厘头地想到,怪不得堂姐成亲那日,会怕听不到喜娘的提醒。
她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迈进了正厅。
“一拜天地。”淑离被喜娘转了个身,跪在身前的软垫上。
“二拜高堂。”立时有两人将楚既明双亲的牌位摆在上首,淑离起身,又转了个圈,再拜。
“夫妻对拜。”淑离生出一股想逃跑的冲动,她拼命按捺住自己,终于轻轻拜了下去。
……
新房里挤了一堆人,大多是楚既明下属的妻子,还有几个是从陈州专门赶过来的本家女眷。
淑离听到一个爽朗的女声笑道:“快些掀盖头啊,我们也好瞧瞧咱们新娘子美不美!”
又有另一个人道:“咱们大将军的眼光,那肯定是没得说啊。”
盖头挑起,淑离被刺目的灯光晃了一下眼,她微微闭了闭眼,重新睁开。
周围人声远去,淑离只听见楚既明一把沙金砾玉的好嗓音道:“很好看。”
淑离抬眼看了看他,深红的吉服在他身上被穿出沙场铁甲的架势,他低着头,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小小的两个她。
楚既明看着凤冠霞帔的小姑娘,她仰着脸,脸被粉涂得惨白,连眼角的朱红色泪痣都被遮了去,两腮涂了大红的胭脂,像个木偶人一般,只有一双眼睛波光潋滟,灵气又生动。她看着他,清凌凌的眼底除了他再无别人。
喜娘重重地咳了一声,女眷们都嬉笑道:“这就看不够啦?新娘子虽说好看,那也不急于一时啊!”
楚既明回过神来,撩起袍角坐到床上,喜娘将两人的衣角系到一处,又将合卺酒端来,笑道:“喝了合卺酒,长长又久久。”
淑离还从未喝过酒,她伸手欲结果喜娘手里的酒,谁知男人已将两杯酒都接了,又递给她一杯。
两人手臂交缠,淑离往前凑了一下,闻了闻那酒的味道,然后送到唇边,轻轻舔了一下,咦?甜的?
淑离仰首喝光了酒,然后去看楚既明,楚既明眼角带了点儿笑意,微微点了下头。淑离立刻满心感动,多么仗义的老公啊,就算不做老公,做兄弟也是好的。
坐帐要半个时辰,众人都退出去了,新房中就剩了一对新人。
自鸣钟的声音“滴答滴答”地传来,淑离只觉得身下的床褥里藏了针似的,闹得她一刻也坐不住。
这实在太尴尬了,她跟楚既明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呢,就已经结婚了?
她偷偷侧眼去看楚既明,从额头一路看到双脚。
哎?
淑离皱皱眉,有些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