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壹乐 第8章 欺君祸事卷土来（四）

萧府。

饭后几人坐在庭院喝茶，顺带聊起了今日朝中之事。

“爹，你说当年薛方宜一案，先帝那样处置，这背后会不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啊？”萧直看向萧凛，问道。

萧凛脸色微微一变，拿起桌上的青花莲纹压手杯呷了口茶，说道：“无论薛方宜一案有怎样的隐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下薛川一案不见得与你以为的隐情有多大干系。”

“倘若薛川知道当年的隐情呢？”叶追问道。

萧凛看了叶追一眼，说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当年的事是已经盖棺定论了的，就算此次薛川一案后，女子能够入朝为官、入营为将，都不会改变薛方宜薛川两人欺君当杀的事实。”

“要是她们成功了，天下女子最该感谢谁呢，薛方宜，还是薛川？”萧直问道。

“你想得太远了，等到她们先成功了再说吧。”萧凛淡淡回道。

“那太尉觉得，她们能成功吗？”叶追又问道。

“今日皇上没有当堂处决薛川，说明他也在等。”

“等什么？”萧直和叶追同时问道。

“等我们堂下人争出个胜负来。”萧凛仰头喝尽杯中的茶。

一直没出声的萧卉突然问道：“爹，那你会去争吗？”

“小花想要爹爹去争吗？”萧凛笑着回问道。

萧卉摇摇头，说道：“不想，爹爹平安就好。”

萧凛摸了摸萧卉的头，看向褚昭，大笑道：“还是女儿会疼人啊。”

萧直悄悄朝叶追撇嘴，酸酸地道：“是，只有女儿会疼人。”又对叶追说，“遁思，咱们走，别打搅人家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了。”

在场几人都笑出了声，叶追对褚昭和萧凛说道：“夜色已深，今日冒昧来府，多有叨扰，还望长公主、萧太尉见谅，晚辈就此告辞。”

“我去送我去送。”还没等他们开口，萧直就拉着叶追走到了门口。

天空澄净，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把两人的身形画在了地上，月下的黑影有些淡淡的。

“遁思，我没有带过朋友回家，你是第一个，所以今日我母亲有些多言，你不要放在心上啊。”萧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不会，”叶追回道，“长公主这样看重你，你该高兴，除此之外，不要有任何念头。”

“我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亲人，你的母亲也会为你有了朋友而高兴吗？”

叶追轻轻摇头，说道：“不会，我的母亲……她从来就不喜欢我。”

“为什么？”萧直实在觉得奇怪，叶追明明这么完美。

“我父亲是个商人，经商时路过庐江，也就是我外祖父家，对我母亲一见钟情，于是就在庐江置了处宅子。后来他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外祖父没有立马给出答复，私下里问了我母亲可还欢喜，我母亲不得已才告诉外祖父她已有孕的事实。至于是和谁，母亲怎么都不肯说。外祖父一听，有些羞愧，却也没有过多苛责母亲，只私下里跟我父亲聊了聊，说了她有孕的事实，希望他另觅良缘。

“谁知我父亲竟然不在意，依旧要求娶我母亲。母亲知道后，泣不成声，恨当日所托非人。成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如果没有那孩子，也算是一段良缘。”

萧直看着叶追，说道：“那你……”

“我就是我母亲成婚前的那个孩子，她从我出生起就恨不得我消失，有了弟弟妹妹后对我更是恨之入骨，她比我名义上的父亲更讨厌我。等我长大了就自己改了名姓，向外祖父和父亲辞别，来了长安，遇见了我师傅，遇见了你。”

萧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之于叶追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呸呸呸，”萧直挥了挥手后把手搭在叶追肩膀上，说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遁思你的才干，从今往后只会越来越好，好得不得了！你要是乐意，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叶追看着萧直这样直爽豪气的样子，心底实在有些艳羡，并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单纯地、无忧无虑地走下去，做崎岖生活的旁观者，不要去经历这世间的种种不易，不要丢失他去爱去恨的能力。

“要永远这样鲜活啊，‘愚拙’。”叶追在心底轻轻说道。

“噢，对了，遁思，你觉得薛川能赢了这局棋吗？”萧直问道。

叶追说道：“我不知道，这才第一天，我们、朝中人除了知道她要利用民间舆论外对她其他布置一无所知，再等等看吧。”

“也是，我还真有些好奇她调起得这么高，后面究竟会怎么去下这盘棋。”

叶追的家有些偏，好在对面就是姜芜办的辞凡堂，为这儿添了几分热闹。萧直叶追两人路过时，见有人戴着帏帽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小厮。

两人看着那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黑夜的缘故，竟颇有几分鬼鬼祟祟的意思。

叶追皱着眉，说道：“那背影倒有几分像姜家二小姐。”

“不是吧，她一个姜府小姐，这么晚了就带着一个小厮在外面，姜丞相不担心她安危吗？”

“也是，”叶追说道，“辞凡堂来来往往的姑娘那么多，与姜二小姐身形相似的也不是没有，应当是我认错了。”

“你说姜二小姐辞凡堂里的这些女子后来都去哪儿了？”

叶追还盯着那背影看，摇摇头，没说话。

“真是奇怪。”萧直看着那辞凡堂的大门，说道。

叶追也看着辞凡堂紧闭的大门，说道：“确实有些奇怪。”又看向萧直说道，“夜实在有些深了，明日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也把我送到了，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萧直点点头，转身就走了，像是知道叶追还在看着他一般，潇洒地挥了挥手，倒是符合他公子哥的调性。

这夜长安下起了大雨，滚滚雷声像是要把苍穹震破，列缺一道接着一道，照得街头暗夜如白昼。

许多人一夜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