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壹乐 第6章 欺君祸事卷土来（二）

褚明下了朝后就直奔未央宫，一进宫门便看见皇后姜蕊在庭院浇花。

褚明笑着，朗声道：“皇后好雅兴啊。”

姜蕊见褚明进来，便放下手中的白瓷花浇壶，给他行了个礼，说道：“臣妾不比皇上政务繁忙，养护些花花草草也算是打发光阴了。”

褚明看向姜蕊浇的那花，娇艳欲滴的山茶花，大朵大朵地开着，说道：“朕记得，先皇后最喜爱山茶花。”

“正是，萧姐姐最爱山茶花，说起来，臣妾这里的山茶都是从前在萧姐姐那儿拿的，养了这么些年，也还算好看。”姜蕊眼含笑意地看着那些花。

“长安的气候不适合山茶花生长，你把它们养得这般好，想必是废了不少心思。”

姜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花，微微出神，说道：“还是不及萧姐姐养得好，若是萧姐姐在，他想必也不会长得病歪歪的，甚至到了这个年纪也没能多多开枝散叶。”

褚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有些事，你没办法的，就连朕也不见得有办法。”

姜蕊没再说话，继续浇灌着那几株山茶，而褚明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不觉得无趣。

过了一会儿，褚明说道：“皇后，你可知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极有趣的事。”

“不知，皇上不妨说与臣妾听听？”姜蕊没看褚明，随意回道。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褚明细细说道，“朕还是皇子时，当年的御史中丞薛方宜是关东谢氏的门生，据传还是谢彦父亲的亲传得意弟子，在朝为官多年，是出了名的贤臣。薛方宜长相清秀，又未婚配，不少官员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她，可她却说，‘在下只想一心为国，不谈儿女私情’。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大家自然都该知道是拒绝。有的人被拒绝了，觉得没事；有的人就不一样了，小肚鸡肠、怀恨在心，认为她薛方宜定是有什么隐疾或者怪癖，就派人潜入她家，誓要让她身败名裂。谁知，这一看，那人竟知道了薛方宜是女子的事情。此等滔天大罪，他也不敢声张，只是秘密面呈父皇。父皇一听，当即大怒，让那臣子先回去，改日给他答复。隔天，薛方宜和那告密之人皆突然暴毙，朝中上下却无一人过问此事。那时朕就知道，满朝文武对此事原委心知肚明。”

“那臣子倒是自掘坟墓，”姜蕊道，“皇上说的是往事，那今日之事呢？”

“朕那时候就觉得，父皇对薛方宜一事的处置欠妥，只是当时父皇下手太快，朕也左右不了什么，”褚明突然自嘲一笑，“说起来啊，朕那时候还不如萧家。”

姜蕊听到此话，连忙说道：“皇上切莫妄自菲薄。”

褚明摆摆手，说道：“都是往事。”又接着说道，“总之，对于薛方宜一事，朕始终觉得有些遗憾，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死得那样不明不白，甚至连尸首都不见踪影。今天呢，大徵出第二个‘薛方宜’，她就是丞相长史，和薛方宜一个姓，叫薛川。她可比薛方宜聪明多了，先是自称薛方宜义女，也对父皇处置薛方宜的手段清清楚楚，自己就先跳出来请了罪，义正言辞地说要给天下女子多谋几条路。”

“那……皇上会因为薛方宜的事放过她吗？”

褚明摇摇头，说道：“不会，法不容情，欺君之罪是有明文条律在的，该处罚的自然会处罚。”又道，“比起她，更好玩儿的事就是朝臣的态度了，年纪轻的臣子不明就里，只随太子站队，而那些老臣栋梁，不是哑巴就是表示中立，譬如你父亲，车轱辘话说了半天，就是不说自己怎么看的。我看堂下那群男人，真还不如人家姓薛的两个女子有血性有担当呢。”

“皇上恕罪，臣妾父亲年事已高……”

褚明打断她，戏谑道：“既然他年事已高，不能再议朝事，那不如就让他回家养老如何？”

“全凭皇上安排。”姜蕊屈身行礼。

褚明将她扶起，说道：“你啊你啊，永远这么不禁逗，”又喃喃道，“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明白朕的心意呢？”

姜蕊躲开了褚明看向她的灼灼视线，只盯着那山茶花。

两人沉默许久，褚明又道：“今日太子可是觉得女子为官会引得天下大乱呢，不知皇后你如何看？”

姜蕊笑道：“二薛不是先后在朝为官多年吗，这天下不还是褚氏的天下吗，哪里大乱了呢？”

“哈哈，皇后所言极是，当时堂下无一人以此话驳太子，而今你却一语中的，可见女子若是能为官，天下男儿只怕都要更加努力才能占得一席之地呢。”褚明大笑道。

“臣妾不过胡言，皇上笑笑便罢了，切莫要传出去惹旁人笑话。”

褚明环视四周，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的话必然也不会只留在未央宫。”

“陛下这是何意？”姜蕊不解问道。

“薛川有备而来，此话恐怕是早就预备好了回击类似太子今日之言的，皇后今日所说，与她所想让她的人说出来的，不谋而合。”

“没想到，臣妾竟无意中做了她的人。”姜蕊笑道，直直地看向褚明，“那么，臣妾斗胆，敢问陛下，您觉得，女子应不应当、能不能为官呢？”

褚明双手轻放在姜蕊两肩，回视她，眸子亮得像是想照进她心底，回道：“皇后，天家看似高高在上，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个法度之外的治理工具。天家是悬空的，若是没有在地上劳作的那些百姓供养，也只会成为空气中漂浮着的一粒尘埃、一缕烟。所以你问朕‘应不应当、能不能’，朕也不知道。朕只能遂了薛川的愿，顺着她的心意，去问天下百姓‘应不应当、能不能’。若能，那就行；若不能，那就不行。”

姜蕊避开他的视线，矮身行礼，说道：“皇上圣明。”

褚明放在她肩上的一双手失了去向，只好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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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欺君祸事卷土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