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壹乐 第13章 巾帼挽歌恸长安（四）

萧直和叶追从谢府出来后便回了大理寺，今日身亡的女子不在少数，可大多数都像自杀，是以报案的只有几人，长安街上人影寥寥，许多人户门前都挂着白灯笼，没有行人，只有雨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更衬得这里一片阴冷沉寂。

已是黄昏，大理寺派出查案的人尚未回来。叶追与萧直等得有些着急，正欲骑马去一探究竟时，有人来了。看那穿着打扮应是哪个府上的仆人，气都还未喘匀，急忙开口道：“两位大人，我家小姐遣我前来请两位大人到府上。”

萧直问道：“你家小姐是哪位？”

“我是姜丞相府上的人。”那人回道。

萧直和叶追一听，对视一眼后，萧直就拉了那人上马，两匹快马直奔姜府，马蹄踏得地上的积水飞溅。

途中，萧直问那仆人，说道：“你家小姐出了何事？”

“我家小姐在家不知道吃了什么，竟中了毒，请了好多郎中来，费了不少劲才把她给治醒，她一醒来就说去把大理寺的人请来，至于为什么要请你们，我也不知道。”

“只有你家小姐中了毒吗？其他人都没事？”

“还有萧家小姐在府上作客，也中了毒，长公主来把她接了回去，她看上去可比我家小姐严重多了，几个郎中还有太医也来了，都说她没救了。”

“你说谁？”萧直立即勒马停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叶追也跟着停下，看着萧直。

“萧太尉家的小姐。”那人又说了一遍。

萧直立即把那人放下马，对叶追说道：“遁思，你去姜府，我要回家一趟。”

叶追说道：“好。”他把那人提上马后就继续前行，萧直则调头回家，两马背道而驰。

萧府。

萧直快步走进了萧卉的房间，看到萧凛和褚昭都围在床前，他蹲下身看着萧卉，她脸色苍白，嘴唇却是乌紫，萧直问道：“郎中怎么说？小花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去通知我？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人回应他，一屋子的死寂，褚昭跪坐在床前，无声地流着眼泪，而萧凛眉头紧皱，眼神却涣散。

萧直隐隐有些崩溃，却还是要强撑，他看向萧卉身边伺候的婢女，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妹妹没事，对吗？”

那婢女低头，泣道：“大夫说小姐她毒入膏肓，救不了了。”

萧直喉头哽咽，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好笑，下意识反问道：“怎么可能？”又问道，“太医呢？太医来看过没有？那些江湖郎中的医术怎么能信呢？太医呢！太医来看过没有！”

那婢女被萧直吓得后退一步，哭得愈发大声，回道：“公子，宫里的太医也来看过，也是这样说的。”

“一群庸医！”萧直有些失控，双眼猩红。

他四处看着，想抓个什么东西来泄愤，却发现满屋子都是萧卉的东西，一个也不敢动。

萧凛走上来按住萧直的肩，几近吼道：“萧直，你冷静一点！”

萧直无措地看向萧凛，说道：“爹，小花真的没救了么？”一滴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萧凛用拇指帮他擦了眼泪，缓缓说道：“一切都是天意。”

“什么天意！”萧直挣脱萧凛半搂着他的怀抱，嘶吼道，“去他娘的天意！”

他魔怔了一般，口中一直念道：“一定是有人害她！一定是有人害她！”

“就算有人害她，事已至此，你我又能如何呢？”

“我要杀了那人，我要去杀了那人！”

叶追从姜府赶过来，**地站在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原来天底下不幸的人都一个样，平稳如谢枢，洒脱如萧直，谁也没逃得过老天的戏弄，都是这样的丑态百出。他上前抱住萧直，手掌轻抚着他的背脊，留下一片水迹，轻声说道：“萧直，冷静下来，就算要报仇，也得冷静下来后才能找出凶手。”

这时，床上的萧卉悠悠转醒，一双眼睛环视四周，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在啊。”

房内几人立马凑向床边。

萧卉先是轻轻拍了褚昭的手，对她说道：“娘亲，你不要再哭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我不喜欢核桃，你忘了吗？”

又看向萧凛，笑道：“爹爹，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然后对娘亲更好，把我的那份爱也给她，好不好？”

“愚拙，”萧卉叫他，“哥哥，你别生气，马上我就变作天上的星辰了，你还是能够看到我的，不下雨的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噢。”她越是这般看上去有活力，四周的人就越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萧直别过脸，擦干净眼泪后才又看向萧卉，低声说道：“小花，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还有哦，”萧卉没理会萧直，自顾自说道，“不要有恨，不要有恨……”

萧卉一直说着这四个字，声音越来越小，说得越来越慢，像是梦呓一般，最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褚昭还在盯着她看，一时没反应过来萧卉已经没了气息，握着的手也软了下去，等反应过来后，褚昭先是摇着她的手唤了几声她的名字，见毫无回应后就开始嚎啕大哭。萧凛上前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侧边的发，低声道：“小昭，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明明他自己的声音也是哽咽着的。

而萧直呢，他不敢再多看萧卉一眼，摇摇晃晃地、只想往外走，没走两步人就瘫坐在地上，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说不出，满脑子想的全是：为什么？

叶追看着这屋子里的人，有些不忍心，又转头去看那屋外的雨。他的思绪渐渐走远，想着：不知道今日的长安有多少户人家里都是这般催人泪下的情景。他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才能做到如此心狠手辣，竟忍看这么多骨肉分离、阴阳两隔？将士从军、牺牲在外是为保家卫国不得已，而从古至今的权术争斗又是为了什么，竟把活生生的人命视作草芥呢？权术的明争暗斗的诛心之举怎么不比那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可怕呢？

叶追把目光移回萧直身上，心想：他真不该回到长安。

长安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