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壹乐 第10章 巾帼挽歌恸长安（一）

长安许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了，叶追下朝回家的路上，官服都湿了大半截，靴子更是全湿透了。他正打算回家沐浴更衣后想想褚明此举的用意时，就看见了辞凡堂围着的一大群人，他直觉此事与近日朝上议论的事有关，连忙走了过去。

众人见他身着官服，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叶追就那样走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辞凡堂的内部，整洁、简朴，可他来不及打量，因为映入眼帘的是房梁上悬着的那名女子，手中还紧紧握着一张纸或是一片布。

叶追立马在人群中找了个熟人，让他去大理寺叫人过来，并招呼着，让围着的人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有人不肯走，问道：“叶大人，这不是丞相家的二小姐办的堂子吗，我记得，还是皇后娘娘钦赐的呢，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啊。莫不是姜二小姐仗势欺人，为难我们贫苦百姓人家的姑娘吧？”

“就是啊！”

那人见有人应和，愈加大了胆子，说道：“我们不走！万一你们官官相护，草菅人命，”他指着辞凡堂，“那姑娘白白失了一条命怎么办！”

“就是！我们不走！”

“我们不走！”

他们不走，叶追也无计可施，索性不去理会，径直走到那名女子边上。他环视着周围这群人，觉得无比讽刺，嘴上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们这群当官的，实际上呢，这姑娘的尸体在这儿挂了这么久，就没一个人上前来把她放下，若是当时还有生机呢？

叶追探了探那女子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脖颈，身体冰凉，此时放下也无济于事，只能等大理寺的人来后再查看一番。

叶追把那女子的手指一一掰开，拿出了她手中紧握着的那张纸，纸上简单地写着几个字：巾帼不让须眉。虽只有这几个字，但一片白布上用红字写着的，看上去诡异又瘆人，铿锵有力的一句话竟然有些阴森。

门口围着的人伸着头，问道：“叶大人，那布上写着什么啊？”

叶追把白布展开对向那些人，说道：“巾帼不让须眉！”

“这是什么意思啊？”

“自然是为薛川一案呗，”萧直匆匆赶来，说道，“想必昨日全长安都知晓了薛方宜和薛川之事吧，皇上今日才在正德堂说，‘要多听听民间的声音’，没想到即刻就有人以死明志，想要皇上多给天下女子一些机会。”

他一双眼睛环视四周，扫过每一个围观的人的脸，笑道：“如此迅速的动作，谁知道这悬梁女子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我劝诸位啊，还是别围着看热闹了，赶紧回家照看好妻女，免得她们被有心之人利用啊。”

萧直说话的调子拖得长，背后又是那女子悬梁的场面，一群人莫名觉得这雨天的风格外冷，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还在和叶追对峙的那人看了几眼萧直，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其余人见为首的走了，他们留在这儿也说不出什么，也转身走了。

叶追看着萧直，他想萧直来得应是有些急促，没撑伞，头发衣服都湿透了，水滴顺着脑门往下，倒是有些滑稽。

叶追看向他身后，空无一人，大理寺没来，他问道：“人呢？”

“没有人，只有我。”

“为何？”

“叶大人，”萧直看上去有些阴沉，和今日长安的天一样暗，“你觉得，今日的长安，悬梁自尽的，只有这一例吗？”

叶追一听，眉头紧皱，说道：“可是皇上今天才明确说了要听听民间女子的想法，况且，那背后之人何至于用这样阴毒的法子去达到他的目的？”

“皇上举棋不定，想要先观望，这就是在给这事拖延时间，何况，你我站着的地方……”

萧直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叶追明白他的意思。

此事若是姜家一手策划的可就说得通了，唯一有些不明白的就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姜家和薛方宜薛川有什么关系？丞相夫人谢筠祖上正是关东人士，难道说，薛方宜和薛川本来就是他们下的棋？可还是那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追正欲开口的时候，姜家二小姐姜芜赶来了。她穿着一身齐腰襦裙，浅绿色上衣，白色下裙，腰间系着一条青色丝带，戴着的帏帽被雨水打湿了一些，若是细看，倒也可以看清姜芜的模样。

姜芜急切说道：“两位大人，请问我家思思是何时去世的？”

萧直早已查验过尸身，说道：“三个时辰前，敢问姜小姐，和这女子见的最后一面是在什么时候？”

“昨夜亥时。”

萧直与叶追对视一眼，想来昨日看到的那人就是姜芜了，没想到她自己说了出来。

“姜小姐，你们那么晚见面，是要做什么呢？”

“我……我……”姜芜像是哭了起来，“昨夜，思思……”

叶追温声道：“姜小姐，这其中有什么我等不便听的隐情吗？”

姜芜身边的婢女递给她一条帕子，姜芜拭了眼泪后，说道：“薛川大人为官时，曾为思思主持过公道，当日思思还小，却记了这么些年，听闻薛大人欺君入狱后，思思就一直想为她做些什么，甚至有些疯癫地想去劫狱，我昨夜劝了好半天，陪她喝了些酒，等她睡着后才走的。我以为她不会再有什么傻念头，没想到……其实我也能理解她，她从小被父母兄长薄待，唯有薛大人给了她一些公正，如今薛大人有这样的志向，思思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帮助她也无可厚非。”

萧直盯着姜芜，问道：“哦？难道姜小姐的辞凡堂没有给你口中的思思一些温暖吗？”

姜芜缓缓摇头，说道：“思思来辞凡堂，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回报薛大人的恩情，她知道，要是她一直都在原来那个家，她就永远都追不上薛大人。”

叶追问道：“薛川的处罚还没下来，皇上又是今早才说的要多听民间的声音，这位思思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觉得这样的方式能够帮到薛川呢？”

“我也不知道呀，”姜芜又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这傻丫头！”

“好了，姜小姐，你先回吧，再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登门拜访的。”萧直冷冷说道，似是看不惯她装腔作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