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几日,萧桧便被人以贪污,受贿,侵占百姓土地,私吞军饷等十余条罪状弹劾,帝王震怒,将萧桧革职查办,令三司会审。
朝堂上一时众说纷纭,人心惶惶,与萧桧往来过密者深怕惹祸上身,萧家一时间陷入困境,萧子歆之父,即工部尚书萧慎在朝堂上向皇帝请罪,称自己治家不严,未能管教好二弟萧桧,不知其犯下如此罪行,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之后,皇帝反倒安慰他几句。
萧子歆依萧慎之意,在皇帝面前假意哭诉几句,称因萧桧之故,让萧家人蒙羞,自己实在无颜面对圣上,皇帝自然出言安抚。
高允祯听闻此事,初时颇为惊讶,细想后只觉蹊跷,萧桧在朝时间也不短了,所犯之事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捅出来?
萧慎这个老狐狸,想来洞悉君心,也深知萧桧这回凶多吉少,才弃车保帅,断臂求生。而帝王的制衡之术,既不想萧家过于做大,也不愿将其赶尽杀绝,君臣之间心知肚明,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萧桧是彻底凉了,也不会再找麻烦,高允祯亲自去了雅阁,将此事告之楚绫汐。
雅阁二楼包间内,楚绫汐与韩凤鸣听完高允祯的话,皆难以置信。
楚绫汐沉思片刻:“不知此事是何人在背后推动?真是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啊!”
高允祯垂眸低笑:“不管是谁,确实做了件大好事!”
楚绫汐提起酒壶给高允祯面前的杯子斟酒,随后又拿起自己的杯子:“不论如何,都要感谢郡主才是,说不准就是托了您的福呢!”
韩凤鸣也举杯,眉眼含笑:“确实托郡主的福。”
高允祯与二人对饮了杯中酒,韩凤鸣又道:“在下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这嗓音还勉强入耳,在下愿为您唱一出戏,聊表心意。”许是不胜酒力,他的脸上浮现些红晕。
他今日不曾上妆,身着素衣,一张脸白皙俊秀,眉目如画,活脱脱一个温软如玉,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模样,倒不像戏台上如精魅那般夺人心魄。
高允祯也很客气:“那便有劳韩公子了。”
韩凤鸣点头,起身退后几步,眼睛看着高允祯,缓缓起势,举手投足都能让大多数人移不开视线,优美的嗓音在耳边回旋。
楚绫汐见韩凤鸣在高允祯面前不同平常的表现,心里不禁叹息,郡主又岂是他能奢望的?
高允祯看着韩凤鸣,却总忍不住走神,楚绫汐看出她心不在焉,遂开口试探:“郡主觉得凤鸣如何?”
高允祯收敛心神:“我是不大懂戏,不过韩公子日后在戏曲界应是能有所成就。”
聪明人无须多言,楚绫汐自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流水有情又如何,不可能的事就不该心存痴念,快刀斩乱麻才好,看来她得找韩凤鸣谈谈了。
曲终人散,高允祯出了雅阁,坐上王府马车,待她坐稳,侍卫驾车离去。
锦华掀开帘子看了后头一眼,回身坐正对高允祯道:“那位韩公子还站在门口呢。”
高允祯回想起方才韩凤鸣请自己再去听戏的话,以及说话时极力隐藏又不自觉露出的期盼眼神……
她不由愧疚起来,那日出手确实不忍见他被萧桧那种渣滓作践,但她其实也目的不纯,原本还想着多去几次雅阁,甚至包韩凤鸣的场,营造出一些似是而非,让人误会的假象,借此看看杨昭的反应。
她要的是假象,但韩凤鸣若是若当真可就不好收场了,她可做不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此雅阁是不宜再去,看来要想别的招了……
马车突然在路边停了下来,赶车的侍卫道:“郡主,王公公求见。”
高允祯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杨昭出了什么事,迅速掀开车帘,见王庆候在一旁,身边还跟着一名内侍。
高允祯还未及开口,王庆便红着双眼为拦下马车之事请罪。
高允祯见他神色不对,哪有心思问什么罪:“王公公因何事寻我?”
王庆连忙道:“奴才斗胆求郡主去见见督主。”
高允祯心下一沉:“他怎么了?如今在何处?”
徬晚时分,此时街道上行人寥寥,王庆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侍卫:“人在漪清苑,至于何事恕奴才不便多言,您去了便知。”
高允祯沉思片刻,决定让侍卫驾车前往漪清苑,王庆又道:“请您随奴才一起骑马返回。”
高允祯当即下了马车,吩咐侍卫与锦华:“你们在云鹤楼等我,我去去就回。”
侍卫看了王庆一眼,皱眉:“郡主,这不妥,属下要保证您的安全。”
锦华点头附和:“奴婢也得跟着。”
高允祯冷下脸:“我的话不管用是吧?”见二人低着头不敢言语,她缓了语气:“最多两个时辰便回。”
她转身上了王庆准备的马匹,几人迅速消失在街角,王庆在前带路,他们去的地方并非漪清苑,而是位于西市的一处小院,穿过几条交错的巷子,在一处小溪边停下。
这地方闹中取静,哗哗水流伴着孩童嬉闹之声,非常有烟火气。
小院面积不大,内里布局清幽雅致,屋外角落里还养着两只鸡,高允祯惦记着杨昭,无心多看,跟着王庆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光线暗淡,她隐约见床榻上躺着一人,几步上前,果然是杨昭,见他无知无觉地闭着眼,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他究竟怎么了?”
王庆这才道出实情:“督主前日遇刺,伤了腹部,幸亏躲避及时,没有伤到要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允祯嗓音轻颤,盯着他问道:“何人指使?”
王庆眼神微闪:“刺客当场自尽,还未查出主使之人。”
高允祯知他未说实话,此刻也无暇再追问刺客之事:“他眼下情况如何?”
王庆道:“伤口处理得当,情况暂时稳定,不过还是要勤换药,莫要引发感染,奴才出门前给督主服了汤药,此时见效才昏睡不醒。”
高允祯坐到床边,见杨昭皱着眉头,额头上冒着虚汗,似乎在做梦,而且是很不好的梦,她从袖口拿出手帕轻轻替他擦拭。
王庆见她对杨昭如此温柔,内心挣扎几息终究还是说道:“自那日您离开漪清苑,督主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即便睡着了也时常惊醒,短短时日便消瘦下来,白日里又事务繁忙,强撑着不倒,身子早就吃不消了。太医说督主郁结于心,难以疏解,此番又受重伤,奴才怕督主撑不过去,这才斗胆请您前来,即便昏迷不醒,督主也下意识唤着郡主。”
话音刚落,杨昭突然惊醒过来,迷蒙着眼见高允祯近在咫尺,以为身处梦中,不禁露出痴态,若他清醒时是决不会在她面前如此放肆,那如隔云端之人只有在梦里才敢毫无顾忌的注视,眼泪渐渐积蓄,最终滑落眼角,打湿了枕巾。
高允祯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正要开口又见他泪流不止,忙用手帕擦拭他泛红的眼角:“怎么,可是伤口疼了?”
杨昭的眼泪淌得更凶,高允祯着急起来,想让王庆过来瞧瞧,转头不见人影,准备起身去找,不防床上的人猛地扑上来死死抱住她。
杨昭神志不清,只凭本能行事,以为即便在梦里她都会随时离自己而去,下意识就抱住了她,由于动作过猛,扯到了伤口,他不禁闷哼出声,喘息急促,嘴里还无意识地念着:“别走,别走……”
高允祯听他痛哼之声,身子僵住:“我不走,你别乱动!”
随着尖锐的疼痛过去,杨昭也渐渐恢复清明,却又怀疑仍身处梦中,否则郡主怎会在此?而他……他竟然做出如此冒犯放肆的举动!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失态至此,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高允祯扶住他的双肩轻轻推开,抬头见他闭着双眼,一副逃避姿态。
她险些被气笑了,压着脾气,不容置疑地将他放回去躺着,见他睫毛簌簌颤抖,却仍不打算睁开,她幽幽道:“怎么,脑子清醒了就连看我一眼也不敢了?”
杨昭挣扎着又想起身,高允祯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肩,冷声道:“让你别乱动,有话躺着说。”
杨昭安分下来,终于肯睁眼,却不仍敢看她,声音干哑:“下官冒犯郡主,请您责罚。”
她勾起嘴角:“不急,你的账我都记着呢,等你好了再连本带利讨回来。”
四处看了看,见桌上放着水壶,几步过去倒了半杯,尝了下还是温热的,返回床边俯身,伸出左手穿过他的脖颈,轻托起他的后脑勺,欲喂他喝些水。
见他又要挣扎,高允祯淡淡道:“你最好乖乖配合。”
杨昭不再乱动,配合着喝完杯中的水,温水缓解了焦渴的喉咙,他低声道了谢。
高允祯问:“还要吗?”
见他摇头,她顺手用拇指擦去他嘴角残留的水迹,动作自然的仿佛就该如此。
杨昭浑身僵住,苍白的脸瞬间涨红,心脏猛烈跳动,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见他面色发红,高允祯不免担忧,伸手触碰他的额头,似乎温度过高:“你好像在发烧,我去找王公公来看看。”
他眼神飘忽:“下官无事,您别麻烦了。”
她轻哼一声:“有没有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让我看过再说。”说着便要掀开被子查看。
杨昭怀疑自己听错了,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压住被子:“郡主,不可……”
高允祯怕他扯到伤口,也不敢硬来,收回手问道:“你此次遇刺是否与萧家有关?”
杨昭还未平复方才的慌乱,又冷不丁被问及此事:“刺客尚未查明身份,下官得罪之人不计其数,不敢妄断。”
高允祯观察着他的神色,追问:“萧桧之事是你在背后推动的吗?”
杨昭的手心开始冒汗:“下官……”
她放柔语气:“是你吗?”
杨昭倏然闭眼,颤抖着声音道:“是。”
她不依不饶:“萧桧似乎并未碍着你什么,为何突然对其发难?”
“陛下不愿萧家势力膨胀过大,下官奉旨办事。”
她似笑非笑:“只是如此?”
“是……”
高允祯叹息:“提督大人这般不诚实,我很不满意呢。”
杨昭心乱如麻,面对她,他总是手足无措,她又这般行事说话,实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见他的额头因紧张而冒汗,高允祯再次叹息:“罢了,暂且放过你,等你伤好了再盘问,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好好养伤,莫胡思乱想,我明日再来。”见他又想起身,连忙伸手制止:“安分一点,说了多少次别乱动!”
杨昭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她:“郡主,您为何……”
她好整以暇与他对视:“什么?”
他眼神躲闪,又打退堂鼓:“没什么……”
高允祯不愿再跟他兜圈子:“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皆出自本心,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若再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可真的会生气的。”一边说一边替他掖了下被子:“我真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杨昭傻呆呆地摇头又点头,惹得她噗嗤一笑:“有话等我明日来再说吧。”
她起身往外走,似有所感又忍不住回头,瞬间与他痴痴的目光相接,她无声微笑,忍着走回去的冲动,转身开门出去。
王庆候在外头,见她出来,上前恭敬道:“奴才送郡主回返。”
高允祯道:“不必了,让方才那个内侍随我回去就成,你留下好好看着他,莫让他胡来。”
王庆哭笑不得,他哪里有胆子管到督主头上,嘴里仍恭顺道:“奴才会好好照顾督主的,您放心。”
送走了高允祯,王庆回到杨昭的卧房,跪在地上请罪:“属下擅自请郡主来此,请督主责罚。”
杨昭知他是为了自己,此时头昏脑胀又心乱不已,没精力追究,冷声道:“这回便罢了,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下去吧。”
王庆应声退下,屋内彻底安静下来,他闭上眼一点一点回想方才的事,仍难以置信,只觉得那是个梦,他要赶快睡着,睡着后就能再次与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