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记忆斑驳交错,兜兜转转回到了那年春季。在人声鼎沸中,身着铁甲的将军锋芒正盛,眉宇间的锐气无人能挡,让人心潮澎湃。
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之间夹杂着一抹红。
仔细瞧去他腰间刚好挂着块光滑细腻的碧色宝玉,红绳系着千千结带着某种不能明说的心思。
那双凌厉的眼神在触及某个人时顷刻间化软,而她从始至终都是局外人,真奇怪,她应该没见过才对。
夜晚的风偏冷,吹得周意映有些发凉,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两人耽误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
“爹爹,时辰不早了,你一路上舟车劳顿早些休息吧。”
收回视线,她将玉佩随意装入袖子,就瞧见柳宴已经疲惫的眉眼,也有些后悔了,明明她是想好好陪陪他,可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又弄砸了。
顿时心疼不已,拉着他就想往回去。
柳宴也随着她往回走,摸了摸她被夜风吹凉的脸,“意映,你也早些休息,今天一定劳累许多。”
他大概是心疼糊涂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在饭桌前等他罢了,哪里谈得上劳累。
但还是顺着他点了点头,“嗯。”
在柳宴转身时又拽住衣袖,对上他那疑惑的眼神她才开口:“今天的事,爹爹不要放在心上。”
原本以为柳宴会笑着答应,可他却扶住她的双肩,那双本来锐利的眼睛现在真挚而虔诚,说的每一句都让她身受触动。
“意映,你要知道,爹就你一个女儿,就算有千种万种理由,只要你难受了,那就是爹的不是,就像刚才,让我们意映哭得那样伤心,责任在爹身上,以后绝对不会了。”
这些话堵得她说不出一丝话来,内心也大受触动,只能无声点头,待柳宴走远,才看向阴暗的后山处。
“出来。”
先前柳宴只顾着注意周意映突然爆发的情绪,不然凭他多年的经验怎么可能没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后山的黑影微动,露出的白色衣角暴露了他的不平静,最后周意映等了半天,他才终于从里面出来。
太过熟悉的面孔让她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原来你没回去。”
柳凛风摇了摇头,尝试辩解,“凛风并非有意偷听。”
可她并没有太多心情听,“是不是有意这并不重要,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常言道,事不过三。”
“其实凛风有一事不明。”
面对她表示疲惫的神色,柳凛风本应该体贴地让路,让其好好休息,这才是常人眼中的柳凛风,可他这次没有。
原本要离开的周意映回头,“什么?”
“那些话,我都听见了,可为什么郡主对我的态度变了这么多,郡主到底想图什么?”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摆明了想知道理由,可周意映给不了他理由,难道要告诉他是因为他前世救了她,未免太荒谬了。
但他的疑惑也让她想到了曾经问他的时候,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她们之间不是的,所以她也……
于是在良久的寂静中,她才开口:“无甚可图。”
“……”柳凛风眼中有着明显的不相信。
“不该听的你也听到了,柳凛风,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反正已剪不清了。
柳凛风却只是看着周意映拍过他肩的手,那双眼睛表达出来的分明是眷恋与难过,可她以前看他的眼神从来都是愤恨与厌恶。
她好像变了很多。
自从柳宴回来之后,太宣帝明显愉悦不少,本来因为刺杀而惶恐不安的大臣们也松了一口气,只盼太宣帝能够忘记他们的无能。
洗尘宴也姗姗来迟,周意映其实不怎么喜欢,大概因为前世的叛乱,导致这种大型盛宴她有点不适。
时隔这么久,她看见了周安言,变得更加阴沉了,和荣巽坐在一处,太宣帝这是完全不留一点面子了,坐在一旁像个木偶,一言不发,身边也没了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单单留下一个宫女在旁陪同。
这次她随着柳宴坐着,和柳凛风各坐一边,因为柳凛风常年不出现在外人眼前,又因她多年壮举,自然有人联系到了一起,不少人关注着这边,好像还很期待她在这里闹起来。
有些看热闹地真的是没脑子,她舅舅给她爹办的宴,再不爽也不会掀桌发疯,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能用平常心态看待他了。
和往年差不多,太宣帝说了几句,底下大臣也是阿谀奉承,然后殿上歌舞升平,但周意映提不起一丝兴趣。
看着舞姬退去,她一寻思,朝柳宴道:“爹,我去醒醒酒。”
刚痛饮完的柳宴兴致正高,听到爱女的话,才分出神问:“要我陪你去吗?”
“这宴可是为你办的,出去了像什么话,放心吧,皇宫里我都走遍了。”
一旁听着的柳凛风瞥见了那杯盛满的酒杯,并未多言。
周意映以为她的离开悄无声息,没人看见,只是随时关注着的周安言第一时间发现了,眼中的恶意呼之欲出。
将手中酒杯一歪,满满一杯倒在了为她夹菜的荣巽身上,今日他穿的是浅色衣服,大片酒渍很是明显。
“小芸带他去换一件衣服吧。”
见此,周安言不动声色地朝婢女说道。
“无碍,公主不必……”
“你现在也代表本公主的颜面,还是说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对我不敬?”
“荣巽不敢。”
没有办法,荣巽只能跟着婢女小芸去换衣,一点没注意身旁人诡异的笑意。
出殿之后周意映才觉清净不少,本来也是随便逛逛,只是走到越来越偏的地方才感到不对劲。
看着蛛网密布的环境,才意识到她这是走到冷宫了,可是为什么连个侍卫都没有了?宫中什么时候这么懈怠了?
突然,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一惊,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密谋造反,私相授受,脑子千奇百怪的想法一大堆。
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探头去看。
是个意想不到的人,但如果是他又觉得很正常。
仗着此人不敢拿她怎么样,立刻正了正声音,板着个脸严肃出声,“堂堂瑾王也会来冷宫这种地方吗?”
冷宫清净,除了无人清扫的枯叶和满地灰尘就没剩下什么,踏进的时候枯叶发出残留的鸣音。
他一个人站在那棵枯树下,那粗枝上系着两根脏兮兮的麻绳,是一个秋千,那秋千上有太多灰尘,将红色变成了灰色。
周亦朝没看她,反而将多余的一壶酒送了过来,“喝酒吗?”
眼前递过来的手修长而有力,肌理也细腻,和太宣帝和柳宴的不同,一点不像已经三十多的人。
醇厚的酒香在鼻尖飘荡,是壶好酒,连鼎鼎大名的瑾王也有些醉了。
“酒?我已经不喝酒了。”
看着眼前的小坛酒她犹豫一番还是接过,却没有喝。
喝酒误事,也容易祸从口出。
他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视线终于落了下来,那对桃花眼看谁都有些意味不明是感情,“美酒在前却不痛饮,真是暴殄天物。”
“那还给你。”
重新把酒递了回去,目光放在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东西上。
挂在树上的画卷有些泛黄,里面是一位宫装女子,满头珠翠,没掩盖她一丝美貌,反而衬托得分外惊人,目光温柔,好像包容万物。
“她,是姝贵妃吗?”
灌酒的手终于停下,视线放在画卷中人身上,低低应了声,“嗯。”
那双眼睛深藏着浓浓的眷恋,这是周意映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周亦朝,太过正经了,一点不像名声在外的瑾王。
她夸奖着,“很漂亮。”
他从喉咙发出低沉的笑声,抬手摸上那张脸,隔着画卷却感觉他们有片刻相依,“父王偷偷美化了,母妃是宫女出生,常年受折磨,就算再美的面容也该在磋磨中消失殆尽了,在三千后宫中也只能算中等。”
说着说着他好像又回忆起了什么,默默闭上眼睛。
可周意映看着他的泛红的脸摸不准这话是真是假,“我以为,在孩子眼里母亲是最漂亮的。”
他睁开那双微醺的双眸,像是想起什么,道:“你母亲很漂亮,和父王很像。”
谈及周霁,她脸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说句:“谢谢。”
周亦朝却笑着递给她一支步摇,白玉翡翠,形似凤鸾,垂落的玉珠在动作下发出轻盈声响,做工非同一般,连宫中恐怕都甚少有这等材质与技艺。
“这是?”她没接,只是板着个脸看着那支流光溢彩的步摇,其实还是有些心动的,毕竟真的很漂亮。
察觉她的心动,周亦朝又故意往前移了移,好像要给她戴上,“是小意映夸我母妃的奖励。”
但周意映抢先一步躲开,“我受之有愧。”
不过显然周亦朝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挑了挑眉,一脸的遗憾,摇了摇手中步摇,发出铃铃悠乐,“只是舅舅送给外甥女的礼物而已,收下吧,就当是之前的赔礼了。”
谈到这个,周意映脸色才有些古怪,微微皱眉,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你知道?”
看着她这样,周亦朝才笑出了声,“当然知道,只是每次看着小意映的表情很好玩,我就想多逗逗。”
见此,她有些恼怒,想要锤过去,被他握住。
“怎么又生气了?”
“小意映,人要懂得明哲保身。”
顺势揽住她肩,周亦朝在她没反应过来前将手中的步摇戴在她头上,美人配此,才算圆满。
微热的吐息在她耳边环绕,让她忍不住躲了躲,“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周亦朝当即放开握肩的手,退后几步,“我想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舅舅。”
她纠正道:“是小舅舅。”
幽幽笑声在身后响起,“没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