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玉出差后有小半个月假期可以呆在苏州。
他恢复了高中时的生活习惯,忙的时候就窝在卧室那张梨木案上处理工作,不忙的时候就陪谢淑梅唱戏,或者呆在院子里处理那些栀子花。
栀子是他摊牌后一大早从花农那儿买的,移栽了满满一院,打开门就能闻到这个盛夏最后的清香。
谢琅去世后蒋婉青也开始和花花草草作伴。
她已经生出白发和皱纹,明明和谢淑梅差不多的年纪,却像一个真正的外婆那样慈祥。
她教谢君玉怎么施肥,怎么给花换酸土,怎么才能让这些栀子开得再久一点。
谢君玉乐在其中,而我怀疑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追求”。
从高中时期起,谢君玉的每一段感情几乎都由对方主动。
相识,相谈,相交,顺理成章成为情侣,我一直觉得谢君玉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难追。
能提供情绪价值,性格合适,长相看得过去,追他的成功率就会很大。
环香香和萧听雨其实都算不上大美女。只不过她们一个特立独行,热情大方,一个气质卓然,温柔典雅,换句话说,就是都有种劲儿劲儿的气质。
这种气质对于少时压抑惯了的谢君玉有致命的吸引力。
后来的我和顾亚萍讨论过,她说她喜欢谢君玉时不敢和他搭话,而我认为那时候如果她肯主动出击,说不定早没环香香什么事儿了。
毕竟顾亚萍很可爱,笑起来的时候明媚得像是苏州严冬的太阳。
因为她和谢君玉这场巧合的相亲,我重新联系上了顾亚萍。
我们曾经无话不谈,再度熟悉起来只用了短短半天。
她后知后觉告诉我那天她根本没意识到谢君玉在套话,在得知我和谢君玉并没有闹掰之后不那么诚恳地道了个歉。
我和她闲聊,问她为什么不肯接受谢君玉,那可是年少的白月光。
顾亚萍在Q那头长久的沉默,然后颇为无奈地“嗐”了一声,说她早不喜欢谢君玉了,当然也没有像谢君玉说的那样还喜欢我。
她只是单纯作为我的好朋友感到不高兴。
顾亚萍读了师范后遣词造句的能力有了质的提升。
她形容我是“性转苦情版林黛玉”,寄人篱下,爹不疼妈不爱,还要看表哥娶别人。
她说那天在园林咖啡见到谢君玉原本没什么感觉,听他提到我才突然愤怒。
顾亚萍虽然不怎么和我聊天,但她知道我这么些年一直单身。
红楼再悲,宝黛好歹是个双箭头,而我暗恋成灾,高中浑浑噩噩,大学超脱凡尘当了和尚。于是谢君玉的一无所察在那天彻底引爆了七年前就埋在顾亚萍心底的火种。
“而且有些人就适合留在青春里啊。”顾亚萍已经回了上海,在大课间偷偷给我发语音。
“我说句实话啊,听到媒人介绍说是谢家大孙子的时候还期待了一下,毕竟高一的时候在布告栏看见他名字我都会脸红。但是现在吧...也就那么回事。”
顾亚萍叹了一口气,“不是说他不帅了,你哥这条件放哪儿都是相当炸裂的,就是......就是没那个感觉了。”
“江徵,白月光的魅力在于想象力,离得远的时候感觉他就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然后不断美化固化他的形象。”
“可是等真面对面坐着,发现他跟你的想象不一样...就会特别特别失望。”
我听到顾亚萍身后有小朋友狂奔的嬉闹声,她笑骂了一声让他们不要在走廊上跑,然后继续给我发语音。
“你知道吗?当时我们点了咖啡和蛋糕,正在聊天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好像是他的员工吧,说是什么代码跑错了来求救。你哥花了十分钟教他怎么改,结束后看起来很心累。他跟我解释公司在起步阶段,各方面都有问题,所以他很抱歉在相亲的时候还要忙......其实谢君玉还是很有魅力的,但我有点难以接受。”
“我理想里的谢君玉高中时是那种堆金叠玉江南家族的小公子。弹弹古琴,喝喝茶,不费吹灰之力就优秀地让人望尘莫及,跟仙子下凡似的。就算长大也应该是小说里那种游刃有余,呼风唤雨的霸总,而不是现在这种为了公司运营耗尽心思,疲惫无奈的样子。”
“我知道不合理,‘应该’这个词也太主观,但我真的认为谢君玉不该是这样的。”
顾亚萍像是在笑自己的不切实际,“你就当我完美主义吧,总之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了,也不想结婚。”
我理解顾亚萍的脑回路。
她从高中起就和我一起看爱情小说,总是向往小说里完美的爱情,就像我为此想象出“谢君玉”一样。
可是现实碰到理想型的概率比地球明天毁灭还低,那她选择单身也无不可。
只是顾亚萍更担心我。
我对谢君玉的执念比她更严重,几乎已成病态,她怕我的暗恋也是一场加了八百层滤镜的美梦。
我坐在卧室门口透过防蚊帘看着院子里低头剪枝的谢君玉,手里的画渐渐成型。
我不否认我对谢君玉有滤镜,但我和顾亚萍还是有区别。
从五岁起我就和谢君玉呆在一起,美化他的一切是因为他在我面前永远是个情绪稳定好哥哥的形象。
谢君玉如果肯跟我表露那些烦闷的情绪,我也不会对他失去兴趣。顶多在那个温柔的“谢君玉”以外,再发展出一个暴躁版的“谢君玉”。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进来喝水的谢君玉挽着袖子,身上栀子的香味清冽怡人。
“一个人乐什么呢?”
谢君玉洗完手才在我脑袋上揉了一把,我把随笔递给他,评价道,“谢总的花农写真。”
我画了他在白墙黑瓦下松土的样子,还自作主张在他身上加了蓑衣和草帽,看起来像个花田里勤恳的小老头。
“画得不错,我带回去裱起来。”谢君玉挑了挑眉。
他不吝夸奖,夸完又道,“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庄周》能买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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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玉追求的第一步是给我的毕设赎身。
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认为“谢君玉”代替他陪了我这么多年,很有纪念意义。
可惜他在出差时刚把顾亚萍的话捋清楚,去北京找关舒源时还处在极度震惊之中,还在美术馆遇上了来参展的我的师兄。
说巧也巧,给我纹身的师兄也是关舒源的学生,正好在那儿帮忙。说不巧也不巧,雕塑圈子就这么大,我还胆大包天地给胸口的蝴蝶取了名字。
在关舒源的介绍下,师兄认识了谢君玉,交谈中供出了那只蝴蝶。
这些事情一锤接一锤把他砸得眼冒金星,完全忘了《庄周》这茬。
我把冰镇的茉莉茶倒给他,“《庄周》是我的作品,定价权在我这,你预算多少?”
谢君玉财大气粗,“你只管定,付不起我以身相许。”
他的这些玩笑随手拈来,自然无比。
我和谢君玉除了正儿八经上床几乎什么都干了。或许因为太熟悉,我们都没有特别尴尬,第二天也一切如常。
只是我的隐忧始终存在。
谢君玉不管怎样都是我的哥哥,是我舅舅和舅妈的独子。
他选择我等于选择了一条大逆不道的路,我不敢想谢劲松和谭若清知道了会怎样?他们有温和的一面,也有罗刹的一面。
我一直都记得谢君玉高考失利那天谢劲松的模样。
就在我惴惴不安时,谢君玉的疯魔再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从小到大都乖得让人省心,却在二十三岁这年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
在他回上海前一天的晚上,我正在房间做简历准备秋招。
谢君玉从连廊一侧冲进来,发丝散乱,脸上红肿,眼镜也被打歪了一条腿。
他看起来狼狈至极,可笑容却暗含着兴奋和解脱。
“谢江徵,我们私奔吧!”
他喊我的名字,而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谁才是真疯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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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