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意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南街鬼市，又叫鬼出没，是皇城有名的夜间地下交易场所，区域之大遍布整个南街地下，因只在夜间开市，常年不见日光，传闻那里阴湿之气很重，阴沟脏乱堪，居住在内之人面如丧尸，随处可见虫鼠腐烂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恶臭味，如同一座鬼城，故叫鬼出没。

这里不仅是大梁最低贱之人的生存之处，也是各色人等的聚集之地，既有杀人如麻的重型逃犯，也有服瘾成性的君子，既有落魄贵族，亦有生为乞丐，有缺胳膊少腿的，也有眼瞎耳聋的，但凡无家可归或无处可躲之人，无论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皆可藏身此地，不以身份论处，凡是大梁明令静止的东西，在鬼出没都能找到。

君如意身为皇后时，她便听说过南街鬼市，这里鱼龙混杂、人鬼怪魔应有尽有，有些重案犯逃往这里后久抓不获，一直是李景睿的心头大患，早就想要铲除，几年前，李景睿的确下令铲除南街鬼市，大臣们也提过很多种方案，但不知为何最终却不了了之，那时李景睿对她很是宠爱，无论公事私事，对她毫不避讳，当时很多提议铲除南街夜市的奏折也是当着她的面批复的，所以她对这里很有印象。

只是此刻，早已物是人非了。

到了鬼出没入口不远处，马车停了下来，扮作车夫的人是草率，他道：“大人，只能送到这里，鬼出没不准马车入内。”

谢长安淡淡地嗯了一声，纵身下了马车，君如意掀帘下车时，见等在月光下的他长身而立，愈发显得眉目疏冷。

草率双手呈上两根一指宽的红绳，道：“大人、四姑娘，外人进出鬼出没，手腕处需系这种红绳，有了红绳才能进出，这是鬼出没的规矩。”

君如意接过红绳仔细看了看，红绳材质很普通，在街市里很常见，但花色确很特别，她似乎从未见过这种花色，且红绳始终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香味，也非臭味，总之是一种她未曾闻过的味道。

君如意系好红绳后，见谢长安还在给红绳打结，白日他扮作嫌犯时，与顾九朝打斗间，许是为了假戏更加真切一些，他故意令手腕和手指处受伤，她之前未曾留意，此刻见他系红绳时露出的左手腕处，一道深长的红痕赫然露出，甚至还渗出沫沫鲜血，右手小拇指骨节处也被剑削了一块肉，鲜血未干，红肉可见。

君如意心口不由地一紧，十指连心，应该很疼吧。

但谢长安面无表情的系着红绳，这种伤对他来说也许司空见惯、不值一提，所以他不曾上药，也未曾有任何包扎措施，就这么裸露在外，与衣服摩擦，自始而终也未流露这半分异样来，恍似未受过伤一样。

许是受伤的缘故，谢长安打了几次结，也没成功，君如意见状，缓缓上前：“副使大人，我来吧。”

谢长安稍稍一愣，阴冷的瞳仁沉了沉，却没有拒绝。

君如意站在谢长安面前，微微低着头，仔细地替他卷起袖口，抹了些止血和消炎的药在伤口上，用自己的绢帕包裹住他手腕处的伤口后，再系上红绳，虽知道他不怕疼，但她动作尽量放轻柔，不忘叮嘱道：“身体是自己的，副使大人回去后记得上药，磨擦久了容易发炎。”

“你随身携带药？”

“出门在外，有药防身总是稳妥一些。”君如意看了看谢长安背上的黑剑，笑笑道：“就跟副使大人出门总会带剑一样。”

“嗯。”谢长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嗯一声，只觉得应该要经予回应。

谢长安垂眸，神情淡漠如常，见她秀眉微蹙，夜风吹起耳侧的发丝，一汪盈盈笑眸被长睫覆盖，挺翘的秀鼻下，一双红润唇瓣微微轻咬，白净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时，他早就冰凉麻木的手臂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丝丝暖意流入。

“好了。”君如意仰起脸来，夜风下，她的脸庞无庶无掩，未施脂粉，更显白净水嫩，肌肤胜雪如同清水出芙蓉一般清丽动人，即使不笑，那双黑白透亮的双眸里也盛满了明媚：“走吧。”

大约没料到君如意会突然抬眸，谢长安微微一怔，不知被什么在心尖上轻轻捻了一下，没来由的怔住。

他不是没有同女子接触过，只是大都不喜，也不知为何，对她的要求，他似乎从未拒绝过。

“嗯。”

……

足足迈下四十八级台阶，才算真正入了鬼出没，踏出最后一级狭窄的台阶，视线突然开阔起来，眼前是一座十米宽左右的月牙木桥，被无数巨石和粗木支撑，桥面凹凸不平，显然这里踏过这座桥的人和物不计其数。

君如意跟在谢长安身后，他个子高大而挺拔，走在她前面，将她的正面视线遮的严严实实，束起的发冠纹丝不乱，很是好看，若不是知晓他皇城司副使的身份，就以此刻的这身打扮，说他是个儒雅的贵公子，恐怕无人不信。

站在桥顶，君如意总算看到了鬼出没的一角，眼前似乎是个集市，有各色摊贩、有饭馆酒楼、有莺歌燕舞，有写字算命之处，亦有杂耍卖艺抖机灵的，甚至还能听到讨价还价的声音，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怎么来的，她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集市。

君如意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她年纪尚小，也没有被先帝赐婚，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母亲总带着她出来逛集市，也是这般热闹，她用攒着的银子买了许多乱七八糟派不上用场的小东西，母亲从不出声责备，只是告诉她那是她的银子，她有使用的权利，此时此刻她仍能清晰的回忆起母亲的叮嘱，让她小心别摔着、让她万事如意开心便好。

如今造化弄人，她真成了如意，却是痛彻心扉地死过一回了。

“常听人提起南街夜市如同人间地狱，没想到这里竟然是这样……繁华。”

一个小孩端着个滚烫冒油的铁盆莽撞的跑过来，眼见就要撞上君如意，谢长安伸手将她拉入内侧，自己则挡在了外面。

“夜市杂乱，刀剑无眼。”谢长安垂眸，眼底漆黑如渊，道：“四姑娘当心。”

“多谢。”君如意道谢，她一向小心翼翼，也不知道今夜是触景生情，还是因为有谢长安在旁，她自觉安心，所以方才恍惚了一下，见谢长安身后的长衫浸湿一片，又有油味扑来，君如意蹙眉惊道：“大人受伤了？”

谢长安淡淡回道：“未伤及皮肤，无碍。”

君如意目露怀疑，方才那孩童所端铁盆滚烫冒油，似乎炸东西的沸油，若被泼到，怎么可能没有伤及皮肤？纵使谢长安皮糙，怕也是伤及了皮肉。

可谢长安如此说，她总不能扒开他的衣服察看，只好敛下心神，集中注意力，以免再给他添加麻烦。

两人依李岁山说的位置一路找去，却始终未寻见那摊位和摊贩，君如意不免怀疑，破烂的摊位、年老的摊贩应该很显眼，怎会遍寻不至？

“两位公子眼生的很，莫不是第一次来鬼市？”正狐疑间，一声娇俏声传来，虽是初春时分的夜间，但地下却不见冷，女子着薄沙袅娜而来，细腰如蛇般灵活游走，衬的身材愈发曼妙。“干站在这里做甚，何不去春光坊坐坐，有酒有曲儿，奴家还有好些姐妹儿，保准让两位公子不虚此行……”

女子说罢，伸出葱白似的小手攀上了谢长安的手臂。

谢长安只眉色一凛，不动声色地抽出被拉住的衣袖，眼里露出来的狠戾似乎吓到了那位女子，忙瑟瑟的松了手，快步躲在君如意身后讪讪地道：“这位公子好生凶狠，奴家好怕……”

君如意看了谢长安一眼，他的姿容许是上天的格外眷顾，周正的脸庞和挺拔的身姿的确会吸引无数女子迷恋角逐，只是毫无情绪波动的脸和没有温度的黑眸，也会让人不寒而粟，不敢靠近。

君如意抿唇浅笑道：“我兄长习武之人，姑娘别见怪，既姑娘热情相邀，我们不妨进去坐坐，也不枉来鬼市一趟，你说呢，谢兄？”

见君如意朝自己挑眉，一头长发被干净利落的束起，将本就眉清目秀的脸庞衬的娇俏可人，眉眼弯弯的朝自己笑着，谢长安立刻会意：“好，依……君兄的。”

“奴家叫怜香，两位公子唤奴家香儿便可。”怜香见谢长安妥协，却仍旧一副冷淡漠然的表情，便也不再靠近她，只是拉着君如意笑道：“两位公子同奴家楼上请。”

穿梭在楼间时，谢长安浑身不自在，他还是头一次进这样的场所，以往办事雷厉风行，要办什么事、抓什么人、杀什么人，都是按指令办事，事先安排好，直奔目的而去，从不拖泥带水，也不需要同外人打交道，可今个儿也不知怎么了，竟鬼使神差的真的听了四姑娘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