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将至,府内之人显得更为忙碌。
此时花府门前来了一位贵客,说是贵客,自是因其身份尊贵。那便是明日的新郎官,当朝太子殿下倾恒。
他来时极为低调,又身着常服。若不是刚好大管家在外招呼,又正巧与其打过几个照面,怕是只将其当成普通客人招呼。
大管家正想行礼,却被其轻声制止。毕竟此次是悄悄出来,也没带随从,就是不想太过招摇。若是管家开口道出身份,怕是藏不住,且这门口便要跪倒一片了。
倾恒问道:“可知叔父现在何处?”
花祭夜当年为倾恒伴读,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年纪又差不多,感情甚是深厚。两人虽住皇宫,但花祭夜偶尔出宫,倾恒也会随他一起回来。
倾恒虽是皇家中人,但待人方面没有皇家之人的傲气,反而平易近人了些。与花府众人相处,自是以花祭夜平辈的身份,所以称呼花晟为叔父。
管家毕恭毕敬回道:“应该还在书房。”
“好。”
“用不用我带您前去。”
“不用,你们先忙吧!”
说着便往府内走去。
从前门过书房,需绕过大厅外的长廊。
倾恒走过长廊的一半,便瞧见花晟往这边过来了。
“花轿还未过来,殿下怎么先来了。”
花晟向其行礼。
“叔父。”倾恒回礼,轻声笑道:“这不是思念得紧,想早些来看看曦妹。
对了,方才在外面听说祭夜回来了,不知现在何处。之前还问父皇何时才召他回来。浚州边境之地,沙场苦寒,也不知在外吃了多少苦。”
“哪有将士不在外打战而在京享清福的。”花晟道:“那孩子估计是跑去看他妹妹了,走吧。去看看你的新娘。”
说着便对倾恒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人并排而行,往东边走去。
花府上下有十八处院落,除了作为招待的客居的八处外。花晟自己的韶华、长子花泽楠的松,次子花泽言的竹,三子花祭夜的梅,幺女花颜曦的曦,还有一处雪以及祠堂。其余的,两处为府中下人居住,其余空置。
花颜曦的曦院在最东边,从书房过去需穿过两处院落及小池塘。
此时已经入秋,百花凋零,小池塘倒是无景可赏。只是路过此地时,倾恒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他第一次见到花颜曦时,便是在此处。
那时适逢夏季,正是酷热无比。倾恒与花祭夜从皇宫过来,在院子待了一两时辰,暑气却未减半分。
两人已生倦意,此时花祭夜提议,去池塘。
他们到池塘时,见一女子,坐于池边,低头浅笑用手轻抚着池水。
虽看不清面貌,但还是能感觉到此女子该是有着天人之姿。
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女子便走了。后来才知道,此人原来是花家幺女,花颜曦。
花晟看着倾恒略有所思的样子,也放慢了脚步。
过了池塘,便是花颜曦的院子。二人还没进院,便听到里面的嬉笑声。
东旻自古风俗,女子出嫁,家中若无女眷,一般会请亲友女眷在家帮持。
花晟妻子早逝,又无续弦,且亲戚皆不在京。便请官僚朋友相帮。
此时嬉笑声多是女眷在院内,两人脸露窘态。
“看来祭夜不在里面,此时进去恐不大方便。叔父,不如等花轿到了再说?”
“如此也好,便先去大厅坐会。”
倾恒应声好,两人便转身往回走。
只是还走没几步,便听到里面一些不协调的声音。
“颜曦妹妹真是才情,不止能文会武,连这芬芳花卉都弄得这般好,一般花农可没妹妹这般手艺。”
“苏挽姐姐真会说笑,怎么可以拿颜曦妹妹同这些低贱的花农相比呢!”
后面是零零碎碎的声音,听得不大清楚。但这两段,在倾恒听来极为刺耳。
颜曦性子淡漠,凡事能不计较便不计较。可是如今这番话让自己听了,她不会计较不代表自己就会放任他人任意欺辱。
“叔父,看来此时是非进去不可了。”
倾恒向花晟作揖,然后就转身走了过去。
花晟见此,也立即跟了上去。
“自古以来人皆无贵贱之分,王子犯法尚与民同罪。花农是人,各位小姐亦是人。何来花农低贱之说?”
倾恒进来后对着一众女眷说道。
虽不知这突然进来的男子是谁,但看到后面跟着的是这花府的主人。都噤若寒蝉。
唯一女子,听此言论后笑道:“古话有云:世间之物皆有三六九等之分,更何况是人,岂可一概而论。”
此声音,便是方才听到的说第一句话的那人,之前听后一人的回话,似乎此人名叫苏挽。
朝中苏姓之人不多,三品以上的只有一家,大司徒苏亦。想来此人便是大司徒的孙女,只是苏亦为人正直,家风极严,想不到自家孙女竟如此不懂事。
倾恒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如此,苏小姐是想说自己错了么?”
苏挽一愣,疑惑道:“什么?”
“苏小姐既然说不能一概而论,为何方才却将花小姐与花农相提并论?”
这回苏挽清楚了,什么叫反将一军?
那人先提的人无贵贱之分,后又附和自己的三六九等之论,反驳自己最先之言。偏偏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自己实在找不到话反驳。
她眼眶微红,直接走了出去。
其他女眷见此,向他们行了一礼,也跟着走了出去。
花晟一直在旁看着,对此情形,也无阻止和相帮之意。只是待她们走了,对倾恒道:“其实略施点小教训即可。”
倾恒点头:“倾恒记得。”
倾恒年少时曾与花祭夜在军营待过一段时间,那时便是花晟教他们兵演,行军布阵。说起来,花晟也算是倾恒的老师,只是未行拜师之礼。虽然如此,但还是很敬重花晟。
此时屋内的门慢慢打开,从里面走来一嬷嬷,后面跟着的,便是此院的主人:花颜曦。
花颜曦性子淡漠,不熟之人甚少交流。所以方才她们在院内说的那些,她听了,也不想理会。原本打算让她们自识无趣后离开,谁知竟碰巧让倾恒听到了。
她一袭红色喜纹长袍,柔顺的长发今绾起了结发髻,淡淡的妆容使整个人看起来较平时多了分妩媚。
“爹爹。”
花颜曦从阶梯下来,向花晟行礼问安。
花晟点点头,扶起了她:“嗯。”
转头询问嬷嬷:“准备得如何了?”
嬷嬷答道:“都已准备妥当。”
听此回答,花晟心里放下不少,回头看到花颜曦与倾恒两人低头耳语。倒是有些儿女情长,微微一笑。
此时院外突然来了一人。
花祭夜从书房出来后,便先回了自己院子,褪去一身疲倦,再过来曦院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在进院时,听到了花晟的声音,未及细想,毕竟作为父亲,女儿出嫁前过来看看也无可厚非。只是进来时,却见倾恒也在,有些惊异。
他微微一愣,看见花晟看向自己,便低头向其行礼,道:“父亲。”
刚刚还在依偎着的两人,听到声音后齐齐看向院门。
“哥。”
“祭夜。”
两人齐呼,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花祭夜跪伏:“见过太子殿下”
倾恒立即上前扶他,道:“怎的出去一趟,回来便如此见外。不是说了朝堂之后不用行此大礼。”
“是。”
两人当即如少年时候一般,紧拥一起。
片刻后放开,花祭夜转头望向花颜曦。许久未见,眼前这人已褪去稚气,多了点成人的韵味。
从浚州到帝都,无数的日子,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她。此时见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哥。”倒是花颜曦先开口,她走过来,握着花祭夜的手,道:“前些日子听说陛下要下旬才召回大军,我还以为,以为哥来不及参加我与恒哥哥的成婚了。”
“军中缺粮,大哥命我回京求粮,这才得以回来。幸好没错过妹妹的婚事。”花祭夜顿了顿,又道:“几月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也长开了,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话音刚落,便见花颜曦逃开似的,退开了两三尺。
“哥就知道取笑我。”
倾恒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祭夜都离开这般久了。怎还拿着以前的目光来呢。”
花祭夜也轻声笑了起来,朝着花颜曦作揖。道:“是了是了,是我失言了。妹妹莫怪。”
花颜曦见他们俩一唱一和的,倒是脸红耳赤起来,跺了跺脚:“你们俩…”
倾恒和花祭夜见花颜曦这般模样,知她女儿家羞怯,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这时花泽言过来,向花晟和倾恒道:“殿下,爹。花轿到了。”
“这般快。”
花轿到了,倾恒自然是要到府外去。毕竟迎娶新娘子这件事,得新郎官来迎接。
倾恒向花晟道:“那我先出去了。”
而后朝众人揖礼
“嗯。”
众人回礼。
待倾恒走后,花颜曦对花祭夜道:“哥,你来背我吧。”
东旻习俗,女子出嫁是由家中兄弟背出门的。
原本是安排了花泽言,现在花祭夜回来了,花颜曦便想着由花祭夜来背。
她说话时朝花晟看了过去。
花祭夜也看向花晟,见其点头,他立马走到花颜曦身前,蹲了下来:“上来吧。”
花泽言在旁帮忙,花颜曦稳稳当当地攀了上去。
察觉人已上来,花祭夜刚劲有力的手托着那人的腿,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
花颜曦靠着他的背,只觉得温暖。年幼时失去记忆,醒来时便是此人陪在她的身边。
那时他虽一身泥污,却是一脸惊喜的模样,这第一眼在她看来犹如天人。
花祭夜背着她走出了曦院,走过了小池塘。眼见着大门越来越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力感。仍记得当年孤山一行,带回了重伤的花颜曦。当时自己不过年过七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能背着她跑了几十里路。
“我这才出去几个月,妹妹便要嫁人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花祭夜半开玩笑。
花颜曦听出语气中一股醋意,轻笑出声:“哥哥舍不得呀!”
“是啊,好不容易养这么大。”
“爹还没说话呢。”
谈话间,两人已到大门前。
花府众人、迎亲队伍皆在府门外等候。花祭夜纵使再不舍,也无能为力。
他走到花轿前,将花颜曦交付给了倾恒,道:“我把妹妹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倾恒点头道:“这是自然,放心吧!”
司仪在旁边道:“新人拜别。”
倾恒向他们行了一礼,便是拜别。
“起轿。”
迎亲队伍起轿前行。
花祭夜看着他们慢慢走远,直至消失于尽头。这才回过神来,转身进府。
连日赶路,身体早已透支,又经过刚刚大起大落。花祭夜这才刚踏回府内,便觉得浑身不对劲,头也昏沉沉的。刚想开口换人,只是还未说话便直接倒了下去。
昏迷前见花泽言朝他这般跑了过来,脸上也没有平时的冷静,反而有些慌乱。见惯了二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今见此模样,倒也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