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安也就在大婚当日与皇亲国戚们打过照面,对三驸马只有零零星星的印象,自问与其无冤无仇。
但解决眼下困局最要紧。
她将灯笼交与困局的制造者:“郡主,恕我们不能相送了,独孤胜要陪我办点事。”
“我也陪你去。”
颜知渺显然很有“妻妻同心,其利断金”的觉悟。
苏祈安抬手指着天空:“哇,有神雕!”
颜知渺赶紧扭头望天,连个鬼影也没有。
“你敢骗我——”
颜知渺回身,大骗子已经由会草上飞的独孤胜,带着飞出二里地了,融进了夜色深处。
颜知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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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发生何事,品牌形象很重要。
苏祈安瞅着绣坊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闹心,相当闹心。
她穿过人堆,进了绣坊。
就见其内被砸了个稀巴烂,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呐。
至于三驸马,他一身直缀紫袍,倨傲不羁的靠在柜台前,冷飕飕的天,还摇着折扇拗造型。
生意人讲究以和为贵,苏祈安深谙此道,上去就是浅浅一礼,颇有谦谦君子的从容风度。
“在下是绣坊的东家,不知底下人何处得罪了三驸马?”
三驸马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他乃宣平候的嫡长子,也是玉京城中唯一的驸马爷。
当今那病秧秧的陛下子嗣福薄,仅有三个女儿,大公主幼年夭折,二公主远嫁和亲却无故失踪,独有三公主留在身边尽孝,故而将三驸马这位女婿当成半个儿子对待。
真要论起来,苏祈安和三驸马勉勉强强算个连桥。
三驸马不瞎,早就注意了她,那莹亮通润的墨玉冠、玄色鹿皮的粉底靴和腰间的玉佩、熏球、金丝钱袋子,简直富贵到光芒四射。
“苏祈安你好大的胆子,”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竟敢抢我驸马府上的人。”
这帽子扣得不小,苏祈安严正神色:“三驸马弄错了吧。”
三驸马啪的合上折扇:“张狼子,把人带出来。”
里间的帘子一动,一个大汉将一名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的女子拖了出来。
苏祈安瞳仁一沉,竟是酒五娘。
“东家,”酒五娘哭哭啼啼地喊,“救我东家。”
苏祈安:“三驸马这是何意?”
三驸马展开提前备好的卖身契:“你看清楚了,此女本是清若歌坊的歌女,三公主知我喜欢听曲儿,替她赎了身,将她送与我,以便闲来解解闷儿。前不久她在吉祥巷被一高手劫走了,苏祈安,你必须给我的交代!”
苏祈安侧身,视线落向独孤胜,满是责备。
酒五娘平日作风行事就不像是普通的良家女子,她多了份心眼,问过独孤胜,这厮只说自己是英雄救美。
她便以为酒五娘是从某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窑子里逃出来的,没有多追究,应了颜知渺的请求,帮酒五娘谋了份绣坊的活计糊口。
独孤胜小声道:“那个油腻大汉正是当日在吉祥巷欺负酒五娘的头头。”
苏祈安的目光一扫,对面十几个油腻大汉,一时分不清他讲的是哪一个。
独孤胜:“就那个脸大脖子粗,手短腿也短,一双三白眼,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恶徒。”
苏祈安:“……”
我听出来了,你就是单纯地想骂人。
独孤胜明示道:“脸上有条疤的那个。”
“你早说啊。”
“他们不可能不知西宁绣坊您是东家,存心找茬来的,”独孤胜紧握住腰间刀柄,“一会儿动起手来,您站远点。”
苏祈安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需要先去探探三驸马的真实目的。
她走近了些,用见不得人的音量道:“三驸马,外头全是瞧热闹的老百姓,你我万事好商量,想要多少补偿你尽管提。”
三驸马大喝道:“你要用钱来息事宁人?难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罔顾王法?”
张狼子跳出门槛,扎进人堆里头:“诸位父老乡亲评评理,数日前这歌姬在府上偷了东西,我听从我家主子的吩咐扭送她去见官,半道被他——”
张狼子指住独孤胜,“被他劫走了,打得我满身是伤,你们瞧瞧我,现在我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一热心大婶:“这些歌姬舞姬没有一个好东西,主人良善,替她赎身,不光不感恩,还恩将仇报。”
一热心公子:“玉京城谁人不知苏祈安刚成亲就闹出金屋藏娇的丑事,定是瞧这歌姬年轻貌美,才抢了人吧。”
一热心大爷:“呸,有钱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们谁在胡言乱语侮蔑我家郡马,我撕烂他的嘴!”独孤胜吼道。
热心百姓齐上阵:“哎哟哟,还要动粗,真是没有天理了。”
“你们懂什么!”独孤胜道。
“我们就看不惯你们这些欺压百姓的豪商富贾。”热心百姓道。
独孤胜抽出大刀,很有大杀四方的江湖豪气:“住口!”
张狼子捂住淤肿未消的半边脸:“三驸马,苏祈安家的狗都能如此嚣张跋扈,咱们有理也成没理了,讨不回公道了,不如去报官吧。”
独孤胜:“张狼子,你们颠倒黑白就不怕天打雷劈么,当日我目睹你们对酒五娘一弱女子拳脚相向,遂才出手——”
热心大婶:“她一个不正经的狐媚子,偷了东西就该打。”
热心公子:“就是,伤风败俗。”
热心大爷:“打得好。”
“天理昭昭,就算真的有错,也不该擅用私刑,按我朝律例,当判鞭刑。”人堆里有人搅局,百姓纷纷侧目。
是颜知渺。
苏祈安最先认出她,愣了一息后连忙一挪脚,挡住三驸马探究过去的目光。
这三驸马虽然故意找茬,但毕竟是陛下的女婿,而她又是镇淮王的女婿。
陛下缠绵病榻,不再能坐稳皇位,可九五至尊之位怎么甘心相让
她若把事情闹大,陛下也许会认为她是仗着镇淮王的势,不把他这帝王放在眼里。
彼时,镇淮王必受牵连,颜知渺亦无法幸免。万万不能让颜知渺牵扯进来。
唯一的应对办法是唾面自干。
苏祈安假装不经意地转身,朝颜知渺使去一不可轻举妄动的眼色,其内的情绪深缓且凌厉。
颜知渺心领神会,冰凉的手指揪住身上的新衣,尽量保持沉静。
苏祈安观她的模样,安了心,目有不忍的瞄了瞄趴在地上抽噎地酒五娘。
她问:“你偷什么了?”
“郡马,你相信我,我没偷过东西,他们就是存心为难。”酒五娘道。
苏祈安点下头,道:“三驸马,在下来玉京时日尚短,行事欠妥,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三驸马鼻尖喷出一道轻蔑的冷哼。
苏祈安:“酒五娘着实可怜——”
独孤胜退到苏祈安身边:“郡马,别求他!”
他心目中的苏祈安,是挺拔的青松,傲睨一世,欺霜傲雪,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苏祈安拂开他,继续道:“酒五娘无辜,是位可怜人,我烦请三驸马发发善心,将她的身契卖于我,留在绣坊做做活,过点安安稳稳的日子。”
三驸马吹着口哨抖着腿:“苏祈安,听闻你在江南不可一世得很,来了玉京为何成了缩头乌龟啊?”
“玉京乃是天子脚下,皇恩浩荡,岂容我一白身商贾放肆。”
“那你求我。”
苏祈安双手陡然捏成拳。
独孤胜几乎咬碎了牙,单腿屈膝跪地,脊梁骨却是挺的笔直:“三驸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宽宏大量,求您不要同我一介粗人计较。”
三驸马踹了他一脚,恶狠狠道:“我同你主子说话,你插的哪门子嘴!”
气氛愈发凝重。
外头又落雨了,雨裹挟的风,寒风似刀,像是要重返隆冬。
三驸马大声重复:“苏祈安!我要你求我!”
苏祈安却是没听着似的,扶着独孤胜站起身来,责备他:“你呀你,性子太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三驸马抬扇指住她呵斥:“你聋啦,我让你求我!”
苏祈安抖抖宽袖,好整以暇道:“三驸马,我苏家抢了你的人,有错在先自然该向你赔礼,可你若借此欺我辱我,我便是万万不认的。”
“我看你分明是仗着镇淮王府给你撑腰,不把我放在眼里。”
“三驸马不也仗着有人撑腰?”
“反了你惹,往后岂不是还要将陛下也不放在眼里。”
“三驸马好会侮蔑人,借用陛下的名号,更是大胆。”
“我呸,士农工商,你个下九流的东西!”
颜知渺忍无可忍,钻出人群,挡在了苏祈安身前,双眸似刃对上三驸马的眼,杀气太盛,逼得三驸马赶紧住嘴,后退好几步。
苏祈安真担心颜知渺动粗,江湖客的办事风格她了解,多是能动手就尽量不动口,上前捏捏颜知渺胳膊,低声道:“我不是示意你别出头么。”
“我还能叫旁人欺负了我家郡马不成。”颜知渺话音坦荡清润,巴不得所有人都听见似的,这一霎,有落雪点在她眉梢,小小一片,羽毛一般触在苏祈安的心田上。
热心大婶:“咦?下雪了?”
热心公子:“奇了怪了,眼见着快要暖和起来的天又下雪了。”
“有事好商量,不准打人。”苏祈安道。
我在你眼中那般不讲理?颜知渺嗔她一眼,肃正神色道:“三驸马,我家郡马来京时日的确尚短,皇亲国戚都还认不全,更分不清各家仆从下人的面孔,误收留了酒五娘确实是我们的过错。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不称职,不如这样,我替她求个情,如何?”
三驸马敢来惹事,是仗着苏祈安近日的负面流言,流言还说镇淮王是瞧上了苏家富可敌国,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才将女儿嫁去,是以认定颜知渺是万分厌弃苏祈安,今夜绝不会出手,怎么看样子……郡主殿下对苏祈安还蛮稀罕的。
颜知渺挑眉:“不知三驸马想让我如何求你?”
三驸马一时骑虎难下,郡主是皇族,他若真让郡主求他,便有了不敬之嫌:“郡主……说笑了。”
颜知渺面如寒霜:“你看我在笑吗?”
“……我和郡马闹着玩的,不打不相识。”
“你觉得好玩吗?”
三驸马顾左右而言他,忽然假模假样的发个抖:“这天真怪,都四月了还下雪,冷的慌,在下告辞了。”
他带着人就要撤,张狼子傻乎乎地追上去问:“酒五娘怎么办?”
三驸马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甩他个耳刮子:“留这!”
看客意犹未尽,闹剧一息散场。
很快,此处只剩下四个人和一地狼藉。
独孤胜瞅瞅苏祈安,又瞅瞅颜知渺,识趣地埋着头去解开绑住酒五娘的绳索,又扶着她去后院,解救挨了一顿胖揍的掌柜和绣娘们。
苏祈安正了正衣冠,不曾言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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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