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一脉自东南沿向西北,千仞高山连绵,八百里而不绝。
群山巍峨,山尖云雾缭绕,背光的青灰山脊装点着破碎银絮,雪水流过山岩,渗入土壤,滋润着山腰处的一草一木,与万籁长拥。
山脚下弱水环绕,纵轻如鸿毛,不可浮面,更免谈人畜,故此周而望去,方圆十里不见人烟。
马儿早在偏僻野村歇脚,轻燕踏鸿尘,两人追赶着日出,只用了不到半日脚程便来到了山脚下。
外人竭尽一生却苦寻无果的昆仑仙地,眼下近在眼前,却又隔着渺渺云雾,朦胧胧不似真切。
即便是到了这里,也只是于井底睥睨高山,叹人之渺,天地之大,神山高崇,畏而生怯。
弱水静溢,如环山明镜倒映着山间的苍翠金霞,玄凝走到岸边挽起了袖摆,一旁男子瞧见了,哼声嘲笑道:“殿下这是要飞渡弱水?”
加上先前经验,数日来的相处,使她对这张刻薄嘴皮产生了透明屏障,一旦他开口,耳畔就会有嗡鸣将聒噪声音盖上,听不见心不烦,就是听见了,她也有千百种方式,教他领会什么是“祸从口出”。
当下她便听见了,回头冷瞥道:“拿好你手里的东西,但凡掉落,便留你在弱水与白骨作伴。”
她说的东西,是层层素锦包裹的木盒,玄丛自下了车就一直替她拿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奇珍异宝,让她一路警告。
肯定不是见面礼,山上的那些人,可不稀罕人间之物。
剑法武籍,也不太可能。
昆仑藏书阁外三层,内十层,每隔半月就要清理上下,给新送来的道法武籍腾出摆放位置。
尘世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世间所有的剑法,皆出昆仑。
而这话只传了一半,玄丛记得他年少第一次踏入藏书阁,高大石碑上的字迹苍劲洒脱,一笔一画刻写着足以令他震撼半生的傲气。
剑道不离,万道归宗。
何等狂傲的言语。
想来定是有人不服此言,才会截句断字,使传言只道昆仑为修习剑法的圣地。
不是奇珍,不是秘籍,玄丛正想不出所以然,余光却见女君只手探进了弱水,像是在摸索什么。
水没过的一瞬间,她眉头紧皱,身子也向前倾晃。看来弱水的力量,即便是她这种怪力奇胎也不可承受。
正要劝她趁早拿出来,省得还要他去拔人,她眉色一喜,像是找到了欲寻之物,蹲身退后,手扶着胳膊,腰间骤然发力。
平静的水面泛起波澜,隔着不知数尺水深,隐隐有淹埋的重物与流水摩擦过的声响。伴随着愈发用力的眉宇,哗然水面上,一道比手臂还要粗壮的锁链缓缓浮出。
而她的手中,不知怎的就攥着巨铜锁链的一端,躬身拖到岸边,找了个最近的树干环绕一圈,简单固定后就踩了上前。
能从弱水中捞出青铜锁链此等重物,她的力气,究竟是如何练出来的。
玄丛不得而知,见踩着锁链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拎着木盒,飞身跟了上去。
只是他刚踏上摇摇晃晃的锁链,身形忽然一陷,脚下几乎与弱水相接,来不及反应为何,他就被掉落声催促着向前。
抵达对岸,玄凝回头看着水面上的模糊身影,冷笑道:“掉下去之前,记得把盒子丢给我。”
空气中传来一声咒骂,不等她抬起身侧的手抱在胸前,一阵风拂面,瘢痕上的刘海被掀起,露出一双含愠眸子,耳畔微卷的发丝还在粘在嘴边随着呵气颤动。
“你自己拿着。”
不由分说,却又正合她意。
玄凝接过木盒,在手边捧道:“走吧,带你看看昆仑景色。”
身后,锁链再次沉没,没有一丝声响。
面前,女君低头望着木盒,目光罕见的柔和。
他总算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何物了。
这算什么,弥补亏欠?还是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
不过据他一路观察下来,这人应该没什么良心,否则她刚才也不会将锁链固定成只承一人重量的活栓。
登山行进至一半,才看见山腰处立着座青石牌坊,玄凝看了一眼石柱上的剑痕,抿唇敛眉,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忆般,低头道:“这是,进山大门。”
再往上走,山阶苔痕密布,嶙峋石壁上,当年歪歪扭扭刻着的字迹已经被山风模糊,只剩下个“女”字依稀可辨。
指间拂过轻狂年少,玄凝望着剑痕讪讪笑道,“我来宗门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惹他不悦。”
*
百石山石背在肩上,似扛着两位成年女子般沉甸。
小女君一路咬紧牙关,爬到了山门口正要停下来歇息,那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仙人,不知在天上看了她几时,她一停下就款款落于面前,眉眼淡淡道:“一个时辰后若还未抵达宗门,再罚百石。”
负重两百斤,光是从山脚到山腰就花了半天。
一介凡人,哪怕是自幼学武,也经不住如此消耗体魄。
更何况,她肚子空空,似要呱呱叫。
眉眼一转,便是计上心头,余光见白衣仙人要飞走,小女君一不做二不休,捂着头脚步踉踉跄跄,朝着事先找好的柔软绿丛斜斜倒去。
她就不信,仙人会对他的徒儿不管不问——
周身忽有一股气流将她包裹,身体仿佛被定格在几近凝滞的时间里,依着比蜗牛爬行还要缓慢的速度下落。
一只手揽过了她,轻轻的,没有任何重量。
身形被扶正时,她听到仙人冰冷冷的话语。
“欺师者,当罚万斤重。”
小女君心下一惊,睁眼时正好对上那人雾色双眸。
那是和他银发一样的颜色,即便在天光照耀下,其中金纹仍泛着冷意。
这就是她此行的……归宿吗?
视线中的眸眼转了过去,只留下一个萧瑟冷寂的背影。越往上,山阶逐渐陡峭,小女君累到接不上气,欲停靠休息,石阶上的白衣仙人转过身,垂眸看着她道:“还有一百三十二阶。”
“这么远……不行……师甫,我走不动了……”
她顶着张因负重登山而通红的脸,可怜巴巴地望着面前仙人,“我的腿不听使唤,师甫背我上去吧…… ”
镜释行闻声只是捻指念诀,将她身上的山石卸下了一半。
“跟上。”
早在山腰时,她就领会了一回什么叫热脸贴冷屁股,撒娇对他无用,如今故技重施,也只是平添心中怨气。
她累弯了腰,而他一身端正,雪白松衣紧挨着青石拖曳,却不沾片叶尘绿。
怨气高涨,眼看着快到山顶,小女君抬手一把抓住了随风轻晃的银发,不等他回头,用力一拽,将仙人清冷的眉目都拽出了波澜。
镜释行的眼神几乎是要大义灭徒。
可等到他皱眉回过头,却见小女君摇晃着身形,直挺挺向后倒去。
手里,还紧握着他一缕发尾。
即便心下怀疑她再次装晕的可能,镜释行还是无奈施展仙风,将她稳稳接在半空,又慢慢踱步,抚上了苍白面容。
真的晕了。
凡人不堪重负倒是有情可原,可她……
他卸下了山石,将人抱在怀中,顺着不到百步的山阶,穿过宗门,踏过绿野,行过横川栈桥,剑光破开回雪流风,沿垂直山脊一路向上,抵达朔风肆虐的山顶石殿。
怀中女君始终揪着他的头发,哪怕是感到冷意一个劲往怀里钻,也不肯撒手。
露天石殿并不能为她挡去寒风,镜释行抬手便是数道金风,将偌大的石殿摧毁。未逝的光芒中,木石环绕在周身,以瓦解之态迅速重建,不出片刻,便是一座静心斋殿。
估计是木板硌人,小女君躺在未铺被褥的床上并不老实,镜释行俯着身子,皱眉掰开她的手,将自己的头发从她嘴里救了出来。
一阵咕噜的怪声响起,他施决将头发上的口水净去,余光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小女君的肚子。
罢了,顺路给她带点吃食。
山中不比人间,没有珍馐美味,甚至连家常菜肴都寥寥,何况过了用膳时间,庖厨都练功。等镜释行带着果子回来时,小女君正坐在床边无聊地晃着脚。
见他来了,她拍着面前看不见的结界问:“这是什么?”
“……仙法。”
“那我可以学吗?”
像是讨好,又像是想起身份,小女君随后补了句“师甫”,镜释行瞥了一眼就淡道:“修仙法者,百年内不得下山。”
“这样啊……”她面露难色,“可我是独子,要是贸然留在山上修仙,阿媫怕是要难过了。”
果子早已清洗过,镜释行放到旁边就要出去,小女君却忽然跳了下来,拉住了他的手。
“师甫,若我愿意留在山上修得百年道法,你会为此感到欣悦吗?”
山上并不缺少寻仙问道者,所求无外乎是心静、能力与长生。
而她稚语天真,要为他的欢悦而忍受修行仙道所带来的百年孤寂。
镜释行垂下眼帘,看着那与年岁不衬的认真神情,抽手断然离去。
夤月宿悬空,山风不言休。
昏暗室内中,身影立于床边,来人抬指将睡梦中的小女君点醒,负手道:“起来修行。”
小女君睡得正香,忽然被叫醒,眼皮挣扎半晌还是没睁开,在床上翻了个身又朦胧侧眠。
镜释行二话不说,连人带床一起送到了外面。
没过一会儿,殿外就传来她气急败坏的骂咧声。
“会仙法了不起哦,会仙法就能大半夜把人传到屋外吗。”
声音虽小,但他仙人之躯,六感极佳,别说是她自以为小声的抱怨,就连隔壁山上的鼾声,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好冷……”小女君抱着身子冻得直哆嗦,见身影出现在檐下,立马狗腿地凑了上去,却被冷漠貌美的师甫毫不留情地拎起来,“修仙先淬体。”
“哦……”
寒风中,小女君忍不住瑟缩脖颈,耳畔传来一声“坐好”,她只好又抖着肩膀让自己保持端坐。
谁让她所选的是他。
喧嚣晨风将山上积银都吹洒,感受到天光渐亮,小女君眯缝偷瞧,捻花的手指修长无瑕,立于身前纹丝不动,未束的长发随风拂过俊朗面庞,点点玉沫沾染的月稍也微微颤动。
世上当真有如此洁白无瑕的美玉。
她看得心醉,肩膀不自觉往旁斜倚几分。
“师甫……”
镜释行早就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轻唤后,他睁开眼,侧首望着靠近的眉眼,“何事?”
“师甫长得真好看,比天景城坊间盛名的无垢郎君还要好看百倍。”
“……”
她伸手拂过面前,将被风啄乱的发丝绕到耳后,笑而轻喃道:“若早知昆仑山上有师甫这样的美人,我定早早上山,将师甫接到家中去,日夜为我修行淬体。”
直白话语实在轻佻放荡,其心魂虽长于年岁,但从她还未长齐的稚齿间说出来,简直……
沉默了片刻,镜释行收回目光,站起身睥睨道:“以下犯上,罚山石……一百石。算上昨日未完的两百,一共三百石,日落前送上来。”
她显然不想,一番交涉无果后,便苦着脸道:“师甫……我不记得路。”
连这句话他都早有预料,摊开掌心,一只白蝶缓缓飞绕,他唇边念了句“带她回来”后,白蝶就轻飘飘晃动到眼前为她带路。
如此,小女君尽管再不情愿也只好耷拉着脑袋,乖乖跟着白蝶走。
白蝶引路,载歌载舞。
横川索桥连接两山,高悬于云雾之上,她全然不畏高,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一趟又一趟跑过摇晃索桥,将山石卸在殿外,直到山尖割破红日,落霞浸染西天,镜释行携着流云剑归来,就看见她坐在山石堆上,笑着对他招手。
“师甫,你回来了。”
“……”
她的心魂,比燃烧天边的赤霞还要烈艳。
镜释行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你是如何运送上来的?”
小女君走到他跟前,摊开磨出血泡的手:“当然是一点一堆抱上来的,你看我都受伤了……。”
然而他的视线越过了泛红掌心,紧盯着她的眸眼,重复问了一遍。
“你是如何将山石送上来的。”
尽管心虚,她还是仰着脖子对上那人冰冷的眸眼,“是我自己……”
“白蝶为眼,可引路,亦可传声,你在宗门是如何装惨请人帮你运送山石,为师都听见了。”
那心虚的眼睛总算低下,一阵晚风吹过,她撇嘴嘟囔道:“师甫没说不可以请帮手。”
“嗯,我的确没说,但我昨日应当说过……”
白蝶扑闪着翅膀缓缓落到镜释行指间,顷刻间化作白烟散去。
“欺师者,当罚万斤重。”
本章暂无私设。
接上章末小剧场:
《四季-春末夜》下篇
上回说到,春末夜,美人眠,荒唐梦中哭声涟涟。
玄凝眯眼端睨,决定等他醒来,好好问问两个是什么意思。
但眼下美人哭的无休无止,她虽觉得有趣,却也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光。
尽管她的手落得足够缓慢,足够轻柔,可还是将濒临云端的美人从梦中唤回。
回手看见颤抖的眼睫悄然睁开,玄凝忍着喉间笑意,轻问道:“醒了?”
“……”
泛红微肿的眸眼出神云游,光芒无聚,也不知他是在食髓知味,还是分不清镜花水月,孰真孰假。
她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俯身在美人眼角辗转轻啄时,唇边又惹温凉。
“怎么醒了也落泪?”
伴着略有问责的轻柔话语,又有泪水从美人脸颊滑落,不等她哎呦呦的去哄,他掀起蚕丝薄被,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蒙住。
这是作甚?不让她碰的意思?
可为什么?她分明好几天没有“欺负”他了。
玄凝越想越觉得冤枉,戳着那耸起的薄被,试探道:“棠棠?你理理我嘛,我们都好几天没有睡在一起……”
“过分。”
隔着层被褥,声音既闷又轻,玄凝没听清楚,只好凑近问:
“什么?”
“……都过分。”
她想去掀开遮挡美人面容的蚕被,他却牢牢抓着不肯松开。
没办法,她只好躺下来,隔着层柔软抱住他,“那你说说,是怎么个都过分让我家棠棠如此生气?”
话音落下迎来了持久的沉默,久到玄凝忍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以为他又睡着了,便掀开松软,想在美人脸上印下个轻吻。
哪知一掀开,她就心道:“不得了了。”
他究竟是何时何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见她不说话,棠宋羽又缓缓拉起被子,还不等他藏起胭红,她握住他的手,翻身跨了上来。
“你再不说,我可要胡乱来了。”
再乱来,也不及梦中的她荒唐。
平日里她一威胁,他肯定会乖乖全盘托出,今夜的他怎么回事,不说就算了,居然还敢翻眼瞪她?
美人软硬不吃,玄凝沉思片刻,便又有了办法。
她索性撑着身子,指尖摩挲在他的眼角问道:“君夫方才为何哭泣,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棠宋羽别过脸,握紧了指尖,“不是。”
他不知她故意发问,是为捉弄的铺垫。下一秒,她整个人贴了上来,凑在他脖颈边问道:“不是噩梦,那是什么梦……能让你唤我姐姐,求我慢些。”
“!!!”
刚退下红潮的脸上瞬间似山花烂漫,光彩比涂抹了红胭还要夺目。
他抿唇不说话,玄凝不依不饶继续咬着耳朵:“平时让你叫姐姐,你是一句也不肯,怎么做起梦来,倒叫得让人身心酥软。”
“唉,棠棠梦里的我真是艳福不浅,好生令人嫉妒。”
说完,她一口咬住了脖颈,皮肉在唇齿间跟磨牙似的来回辗转,力度与梦中如出一辙,惹得美人终于肯低眸幽怨看她一眼,“殿下在外面没听够吗。”
原来他还在为前不久的事情耿耿于怀啊。
“棠棠怎么越来越小气,十二岁的孩童叫我姐姐难道不是常理之中吗?”
“呵,殿下威名远扬,连十二岁的孩童都叫你姐姐求你宠幸,怕是再过几年,小的年老色衰,殿下就可将他纳入内室,应他所愿了。”
得,瞧这酸味,怕是连酿醋坊都搬来了。
玄凝笑的愈发放肆,带着放不下去的嘴角来到他耳边,边揉边道:“棠棠要是年老色衰,那我岂不是更要好生宠着。”
酥麻从耳垂蔓延开来,美人倔傲的眉眼也因此融化了几分。
“为何?”
“因为棠棠前后……劳苦功高。”
笑声随热气一同钻进耳边,刚经历一晌荒唐梦的委屈还未消,便又悄然爬上眼底,将琥珀染上了诱人水光。
她趴在肩头笑的颤抖,边笑还边摸着他的脸哄道:“我开玩笑呢,棠棠就算色衰也是美人,无人匹及。”
美人一语不发,搂着她坐起身子,看着她努力憋笑的眉眼,抚身吻了上去。
与梦境不同,娲祖没有应她所愿,赠她蛇器。又因她近来忙碌,心有亏欠,被美人上下侍弄,也没有像之前反抗。
倾身坐落之余,棠宋羽都有些怀疑,这里是否也是梦境。
否则怎会因她无意吐露的情话,再度酸了眼眶。
“若有朝一日……得见棠棠苍老模样……”
“是否证明,我与你,度人间四季……共白首…不离……”
春夜寂静,而帐中轻咛连绵,月色也嚣。
他将话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忍不住抱着他恳求:“我的好阿壻,再过一会就要上早朝了,先欠着,回头再还。”
她向来只欠无还。
可即便知道这样,棠宋羽还是退下了身子,简单清理后,他搂着人正准备入睡时,怀中女君又突然睁开眼,纳闷道:“我好像是要问你什么的……怎么想不起来了。”
“殿下想起来再问也无妨,我又不会跑。”
她啄了啄嘴角,笑道:“也是。”
然而又过了会儿,棠宋羽快要睡着时,她又晃醒了自己,皱眉问道:“什么两个?两个什么?为什么两个会死?”
“……”
这次,换他威胁了。
“殿下再问,今日可以不用上早朝了。”
哪知她眨了眨眼睛,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要先原原本本把梦告诉我。”
他闭上了眼,在讨债和羞耻中选择了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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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hapter.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