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君夫他恃宠而骄 > 第105章 Chapter.104

君夫他恃宠而骄 第105章 Chapter.104

作者:酉十六良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14 19:10:47 来源:文学城

议和来的突然,临时搭建的帐篷位于营地与怀安河道中间,往日修建木桥的军工忙碌奔于两地,搬运着搭建帐篷的材料,总算在一日黄昏落幕时,将新帐搭好。

怎料夜里突然起了大风,天边雷声滚滚,更有火焰般的红光从密林深处冲上云霄。接连的异象出现,让本就充斥着不满声音的军中,更加肆意讨论重明座下,曲高和寡的少年将军。

狂风吹歪了大帐,早起见到此景,玄凝绕着帐篷观察了一圈下来,发现脚下泥土过于湿润难以固形,立马命人将整座帐篷全部拆除,另选新地夯木扎帐。

军令之下,有胆大的军工当面指出昨夜异象,认为红光是天降警示,与沧灵议和,必以失败告终,而她此举不亚于引狼入室,让玄军身处危险之中,

玄凝听完并未说什么,只望着天边灰蒙蒙的虹光,问她籍贯何处。

“白山城宋县。”

那人扬着浓眉,语气毫无畏惧,甚至还存着一丝丝傲气。

“巧了,我的夫人,也是宋县人。”

玄凝转过头,不达笑意的眼睛浅浅弯着,“我夫人自从白灾过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乡,你和他既是同乡,她日回到天景城,有空多来庄上坐坐。”

“这么巧,小的当年也历经白灾,还是靠玄家军援救方才保住性命。”

“是吗,那说不定两位当年还见过。”

在朝霞红日的诵声中,重明鸟的事迹随飞扬的旗帜,飘荡在众人心上。

放在以前,玄凝绝不会想到利用棠宋羽,而当利用完他的身世,成功让士卒注意分散,让舆论在歌颂浪声中淹没,她只扣紧了掌心,任尖锐狼牙刺入虎口的疼痛,渐渐扩散为麻木。

翌日上午,沧灵使者坐着木舟,摇摇晃晃地抵达了岸边,军队整齐列阵,击鼓鸣迎,苍鹰盘旋的对岸,又有两艘木船缓缓行过河面。

木浆荡开碧天云水,身影穿着一身玄甲,在温和日光的照耀下边缘熠熠,棱角生辉。余光捕捉到,面具之下的眼睫轻轻扇动,望而难舍的眸子便如漆黑的圆润铁石,紧紧黏在了随风晃动的发尾红绳。

“呵,这就是琼国的待客之道?真是庸俗无趣。”

娜伊尔懒懒从船围直身站起,胸前的金珠红玉与碧蓝玛瑙石相映,衬得那双眼睛都好似无价的宝石。

眼前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首领,那双碧蓝的眸眼在两人身上流转了一番,启齿轻笑出声。

“一黑一白,你们今日的穿着,实属应景。”

她的手缓慢地,沿着飘起的发丝滑落,“神旦的这身装扮,本王许久不曾见过了。犹记得当年,你穿着它,在祭雪仪式上赤脚而舞,台上台下无不屏息注目,就连向来对你刻薄的长姐,看你的眼神,都变成了惊叹。”

姿态翩然如飞雪,腰身盈软若游蛇。本无名无姓的祭祀服装,从那天起,得苏伊尔王神赐名——鳞雪祭神装。

想起母君,娜伊尔阴沉着脸色,握着腰身的手心渐渐用力,尖锐的指甲掐入皮肉,萨耶总算有了反应,抓住她的胳膊挣开到一旁。

船只的宽度也就不过两人,他脚下退的步伐太大,木船倾斜,萨耶急忙往回了一步,正巧娜伊尔的手朝他伸揽,他一退,不稳的身子随之撞进了她的怀中。

“……”

有一瞬间,娜伊尔忘记了自己是在怀安河上,还以为自己身处晴空飘雪的祭台下,向神天祈求着心声。

[让他降落]

[落在我的怀中,享尽一切慕艳。]

也就在短暂的愣神中,幻想中的感激双眸,拧着眉心从怀中离去。

“萨耶。”

船身离河岸越来越近,娜伊尔忽而开口道:“你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斜面吹来的风,碎了漫天流光溢彩,洒下怀安河上,如同铺上金箔的矿物颜料。萨耶望着水面倒影,声喃了一句细语。

“她不会原谅我的……”

木浆拍水,他眼底不被任何人察觉的黯然神伤,随着回眸,与船尾的波浪渐渐远去。

“你也是。”

娜伊尔愣了一下,很快,在他冰冷的眼神中,她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萨耶,我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在祭雪那天,接住了你抛来的头纱。”

划水声慢,船只即将靠岸,萨耶的视线径直略过她,眸光倒映着一点温润红砂,话语却好似一根银针,直直刺进了娜伊尔的心脏。

“雪鳞头纱太过光滑,那天风大,我没抓住。”

看着本该献给自己的头纱,落到了娜伊尔的手中,王座上的女人神色晃过阴沉,手中盛满鲜血的器皿,也随之动荡。

等到祭祀结束,那褪去鳞雪祭神装的神旦,被人拉扯着头发带到王神寝殿,王神苏伊尔,萨耶名义上的母君,靠在青金石雕刻的高背椅上,冷眼望着因鞭挞而惨不忍睹的身躯,命令他爬过来。

“王君……”

“抬起头来。”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鲜血与泪痕同在,苏伊尔抬起脚掌,如宽恕罪人的高傲神姿,踩在他的头顶。

“我真是小看了你,萨耶,你敢勾|引我的孩子?”

“我没有……”

“没有?”

苏伊尔冷哼了一声,脚上的力气也陡然加大。

“咚——”

一声唐突的闷响回荡在寝殿,看着被踩在地上的头颅,苏伊尔抬起眸光,远处的门帘轻晃,门缝后的目光若隐若现,她冷呵了一声,蹲下时,温热的手掌紧紧捏住了那张脸,凑近低声道:“还说没有,她们都来了。”

萨耶翕张着嘴,一字未吐,只觉得眼帘沉重,意识朦胧,就连疼无知觉的身子,也被绞肉的石磨挤压。

“有些事,你要忘记,但也不能完全忘记。”

苏伊尔拥紧了怀里的虚弱呼吸,对上躲藏在晦暗中的那双湛蓝眼睛,她抿眼笑了笑,启唇将残忍的事实话语,烙印在殿内殿外,每个人的心中。

“神旦,是生育神偶,一生的使命,就是为王神诞下子嗣,衍续氏族血脉。”

“神旦碦利什耶,他太过弱小愚善,连只兔子都不敢杀,恐无法得到王神们的认可。而你,论能力、品德,与样貌,你都远在他之上。”

她缓缓凑近耳边,却不曾压低声量,“神巫说了,我的孩子,会是沧灵百年来,最具世人崇敬爱戴的王神。”

“萨耶,依你之见,神妲赫齐与神妲乌娜,谁会是神巫口中被人爱戴的王神?”

“不……”萨耶被憋得涨红了脸,无法呼吸,想要推开她的怀抱,却被她按得更紧。

“是吗,你也这么认为……”

在王神自言自语的喃说中,怀中的少年无力垂下手,晕了过去。不曾有过的回答,在王神煞有介事的感叹声中,变成了偷听者日后缠身的梦魇与执念。

在掌权者的身边,即便萨耶不曾主动介入权利争夺,却也被人如蹴鞠般争来夺去。

“母君爱我,王姐爱我……”望着那双浅蓝的眼睛,萨耶回过神轻喃着,“所有人都爱我,我要十倍百倍的奉还,回报,去应证自己值得……”

喧豗噫视十方鼓,万壑风雷送烟雨。

议和的船只停靠在岸边,玄凝弯着手臂,握拳递了过去,娜伊尔微微笑着,手扶着她的手臂,抬腿跨过了舢板。

“不知为何,本王与玄将军明明是初次见面,却总有一种无比玄妙的熟悉感。”

“是吗。”

“是啊,就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

四目相视,那双碧蓝的眸眼,让玄凝想到了雪幽谷中的狼王,俯身挪动着爪子,观察她的反应,等候时机到来,从下方扑来,一口咬住脖颈命门。

“王君说笑,我的上辈子应该遇不到神。”

趁着转弯,玄凝不动声色用余光瞥了一眼,萨耶正提着繁琐花纹的厚重裙摆,试图跨过舢板,可能是头上的银冠太重,又或者是受面具影响,视野有所限制,他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找到安稳的落脚点。

察觉到眼神,天蜻撇了撇嘴角,上前递出了手臂,“神旦,这边。”

“多谢。”

有了支撑点,他的动作干脆了许多,不再温吞磨人,玄凝收回余光,身旁的娜伊尔还在浅笑着,笑容看起来比陶瓷烧得娃娃还要诡异。

议和过程漫长,帐中气氛一再陷入兵戈未动,硝烟先起的沉默,眼看着过了晌午,座下两国文臣还在为议和即为沧灵认降而辩论,玄凝沉得住气,她身旁的长公主早就捂着肚子,怨了无数回。

“叽里呱啦的要吵到何时,玄凝,你不是说准备了宴席吗,快让他们端上来,堵住这些人的嘴。”

玄凝瞄了一眼她的肚子,“沛王今早没用膳吗?”

“用了,但我是练完剑来的。”

“哦。”

她淡淡地转过头,气得天覃哑然,左右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穿了一身白黑的神旦身上,越看越想越是觉得生气。

这人怎么穿的像是要出殡似得。

难看死了。

像是感受到她充满怨念的视线,面具下的眸眼微转,天覃刚要挪开目光,那人却直接略过她的脸,望向了身旁。

“啧。”

“……”

“啧啧……”

又一声咂舌落地,玄凝将手中的樱桃塞进了她的嘴里,起身拍了拍手。

“吃饱再议。”

趁着侍者上菜的功夫,天覃拿起樱桃殷勤地递到她面前,“玄将军,来,本王也喂你。”

“沛王殿下。”

她的语气听着很是严肃,天覃不解地皱了皱眉,“怎么,你不喜欢吃樱桃?”

玄凝握住她指尖的樱桃,倾身伏在她配合凑近的耳边,“我出去行个方便,你在此替我主持宴席。”

“什么?”

她的手按在肩上颇为用力,天覃就是想站起来,也被蛮力强行定在了坐席上。

“去去便回。”

“她该不会是又要整我……”眼瞧着身影从后门溜走,天覃不放心的小声嘀咕着,一回眸,却见台下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连一直不屑施舍眼神的女真王,也投以端倪。

“各位放心,玄将军只是前去更衣了,一会就回来。”

不知为何,这话出现在这里,颇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娜伊尔轻敲着桌沿,抬手指了指后门方向,示意身后的王侍出去看看,一直缄口不言的萨耶却先其一步站起,向将军座上的长公主弯身请道:“我想行个方便,女君可否指个人为我带路。”

一个两个的都行方便,天覃刚要嘲笑,负责守卫的天蜻却站了出来,“神旦,请随我来。”

是玄凝身边的侍卫……天覃僵住了脸色,不对劲,这两人该不会是要……

“萨耶。”

身影刚走出一步,娜伊尔叫住了他。

“王君何事?”

她抬起脸,将舌间咬碎的樱桃籽啐了出来,不偏不倚,溅到了他的裙摆上。

“快去快回。”

“嗯。知道。”

帐外金乌正盛,帐内的空气自从两人离去后,变得更加干燥乏闷,时间在里面也仿佛变得极其漫长。

天覃百无聊赖地夺走侍人手中的团扇,借着扑扇的错落,后撇着视线看了又看。

还不回来,甜点上的奶皮都要化了。

“裴柏青呢?让裴柏青进来。”

“殿下,裴宠他身体不适,在床上卧着呢。”

“没用的东西。荀迓呢?”

“荀宠前些日子借口生病,随吉将军回天景城了。”

“荒唐,本宫还在这里,谁准他回去的?”

“呃……是殿下你亲口同意的。”

天覃瞪了一眼女侍,“你什么意思,是说本宫记性不好?”

“殿下小点声,”荻花慌忙提醒道:“你今日的身份,是金城沛王,而非长公主。”

“哼……玄凝这人心眼小如芝麻,三番两次想要报复本王,说是为我着想,估计又憋着满肚坏水。你去看看,她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后门传来了动静,方才还念叨的世子殿下,此刻正负手掀帐,一双冷冽双眼作山雪,与眉间的凌风呼啸纷飞,落在闷热的帐中,燥热的空气也降下了三分温火。

手中扇风的团扇缓缓停下,天覃看得眼不回睛,连耳边的心跳声都不觉得吵闹。

“沛王殿下,久等。”玄凝躬了躬身,转个方向又道:“无意怠慢,还请女真王莫要计较。”

娜伊尔悠然点着下颏,全然一副不计较的大度模样。倒是天覃,她低着头,神思不知道飘往何处去了。

估计是饿的。

想想自己当年练剑的时候,一天四餐都吃不饱,玄凝坐下后,便侧首道:“沛王殿下,你可开宴了。”

她坐在身旁,身上还沾了一缕别的香气,独立与她身上原本的熏香,像是两道缠绕平行的烟线,一道沿着光线攀升缭绕,另一道则在光下倒流瀑盖,闻起来很是特别。

“沛王殿下?”

她重复唤了两声,天覃忙坐直了身子,借着清嗓缓解莫名的心虚和慌张,“咳咳,既然玄将军回来了,那就开宴吧。”

“上食具。”

帐门从中间掀开,端着食具的侍人以相同快慢的步伐,陆续走进大帐,而在其后,帐门仍未放下,阳光铺下的粲金地毯上,宝石镶刻的银链,随及地轻踩的脚尖发出脆响,先是靠近门口的守卫,再是文臣武将,所有人都被动静吸引注意,扭头往门口看去。

头戴的银冠泛光闪烁,一眼望去,连投下的影子都似星河。

太过盛隽的光芒照在及地的裙摆,显露出蛇鳞般的透明纹路,顺着脚上穿戴的银链向上看去,脚腕处的铃铛小巧又精致,上面还刻着莲蛇缠枝的图案,玄凝一眼便认出,那是神巫一族祭祀祈福时专用的响神铃。

响神铃一步又一步清唱着叮零,流光鳞裙下,修长笔直的小腿随步伐若隐若现,玄凝皱了皱眉,移开了目光,正对上娜伊尔投来的视线,心中说不上来的诡异。

那双眼睛,带着观察时的冷静,又隐隐透出几分激动,像是,在期待她的反应,能与她预料中的一样。

显然她的反应并不在女真王的意料中,当下她只不过略皱了眉心一下,女真王的嘴角就落了下去,甚至连目光都变得阴冷,哪怕只是眨眼不见,玄凝却仍能感觉到陡生的失望与刻骨的恨意。

恨意是她,那失望呢。

帐中又一阵骚动,玄凝抬眸看去,萨耶已经走了进来,阳光似乎在他身上从不曾吝啬,总是施以满身的光芒,再任由他的骨骼棱角肆意切割,哪怕只留下一小片,落在耳尖,也堪称绝笔。

单单是那双随裙摆走动的硕美长腿,就足以惊艳四座,但他摘下了面具,披戴上了头纱,一如她初见那张脸时的形容——美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祇。

亭亭玉履,步步华莲,珰珰耳鬓。碎玉妆点一尺腰,半抹鳞甲半鲛绡。身似泮岸蒲苇雪,墨燕芳草篦寒霜。山色湖光描眉眼,月钩川黛刻鼻胭,着色远人间。

往日对棠宋羽颇有微词的云泥,此刻瞧见那张脸盛装后的绝绝,也睁大了眼,目不斜视的在旁边小声嘀咕着:“夫人要是穿上白凰羽衣,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话语传到耳中,玄凝的视线依然紧跟着身影,神思却早已回到了红福庄中,锁在昏暗衣箱,终年不见天日的白凰羽衣。

思绪飘然,目之所及的回答与心上人的哭泣,同时在脑海浮现。

[漂亮又有何用,用到了带上,用不到,就丢弃在四不透风的角落,任由它蒙尘黯淡。]

[抱歉,我不能与你回去。]

借着方便之由溜出,玄凝没等多久,就等来了他的回答。

萨耶停在阴影处,隔着由金乌投下的光墙摘下了面具,露出额间的淡红神纹。

“如你所见,我是沧灵国的神旦。依照神书誓言,我的肉身属于白皑土地,我的灵魂将追随王神,游荡云海之间,守护沧灵万代冬夏,直到神民,再无需我。”

“依你呢?”

在一瞬错愕的眸光中,玄凝一扫心中的犹豫,迈过阴暗交汇的光线,抓住了他的手。

“依照你心中想法,会是什么回答?”

“一样的。”

毫不回避的目光,一刻都未曾有犹豫,在说完一遍后又复述的坚定语气,玄凝放开了他,转身后脚下走得急切,连他的呼唤都作风声。

身后似乎有东西倒地的声响,玄凝心中挣扎,转眼蹉跎,那生长在雪地中的洁白生命,此刻正跪在地上,捂着身子急喘。

[既无需我,何必施舍。]

她毅然离去,日轮滚滚碾过云层,萨耶捂着不时抽搐挛缩的腹腔,撑身站起,笑意寰过天地眼,凄泪落无声。

“玄将军。”

觥筹交错,满座客套的相敬饮声中,萨耶端起案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杯,捧起时,甚至洒了几滴在脚背上。

“我敬你。”

“军中禁酒,神旦美意,本将军心领了。”

“我知玄家军禁酒,此杯,无需将军同饮。”

说完,他低下头,将手中捧着的酒器,饮而露喉,几滴红酿挂在下颏,顺着脖颈滑落不见,直到他放下酒爵,台上的女君始终冷淡望着。

“神旦大人真是好酒量,不如,我的那杯回酒,你也代本将军喝了。”

“好。”

萨耶拎起案上的酒壶,掀盖而嗅,沉沉笑了两声,“听闻玄将军海量,那我此杯代酒,当饮壶中。”

眼见着他要对壶口酌灌,娜伊尔抓住他的手腕,“萨耶,不可无礼。”

他皱眉甩开她的手腕,高举着酒壶走向台中,“玄将军不会计较的。对吗,玄将军?”

望着那张微微泛红的脸,玄凝想起温汤池中,醉醺的红脸,靠近时的低喃,以及因胡闹而按在水下纠缠的苦涩唇舌。

“嗯。”

萨耶勾着嘴角,捧着酒壶,将壶嘴对准了自己。帐中一时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他喉间反复的吞咽,听见众人的凝视,如沼泽长出的藤蔓窸窣攀沿上身。

“萨耶,够了。”

娜伊尔垂着眼帘,声音听着却有一丝颤抖,玄凝看着两人,捧手笑道:“女真王对神旦可谓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今日只要王君签下认降书,待到两国和平,百姓安定,本将军一定会为两位的喜事,送上大礼。”

“谁的喜事?”不等娜伊尔开口,萨耶放下酒壶,抬头问:“玄将军要再娶了?”

“……大胆。”

台下金临知府与下属面面相觑,谁人不知这位从天景城来的世子殿下,有个刚娶进门的美夫人,他这么问,相当于在说世子殿下房中无人,这不是在咒人家夫人死吗。

“我夫人而今不过十六,身子虽不似沧灵男子健硕,倒也康态无疾,神旦莫要在此借酒胡言,妄议我的夫人。”

仗着嘴巴沾了酒气,萨耶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得,玄凝皱着眉头,刚想命人搀扶把他回去,他却胆大包天地上前,索要被收走的弯刀。

“你要刀作甚?”

“剑也可以。”

“有何用处?”

“献舞。”

玄凝愣了愣,一旁坐着的长公主兴奋地倾身问道:“何舞?”

“马刀舞,又名,破阵。”

话音掷地,娜伊尔隐隐变了脸色,他是要为谁舞刀,又是破谁的阵,如何难猜。

死到临头,居然还要忤逆她的话。

“马刀舞,我阿父当年跳……”身后有人戳了她一下,天覃立马改口道:“挑了个好日子,也曾带我看过。”

双刀起舞,刀光好似流水婵娟,鹤影追星,而舞者身段轻盈,步伐如荷上珠玉,寸而不落,游刃有余,观赏下来甚是美哉。

此舞需自幼练体,腕上有力,而近年天景城中时兴纤身露骨,鲜少有人会花费数载光阴练体,即便是学了舞式,充其量是提着两把薄如菜叶的软刀,原地绾花,真要走起步来,就成了提刀逛菜场,进退维谷,左右尴尬。

宫中传闻大都沧海一粟,而有关天子与先王后的感情传闻,倒是在口口相传中十年不衰。

先王让位,二公主登基执政,却因武将之身,事事受朝中文臣牵绊,包括予长公主的阿父——西南巫蛊圣王之子阿莲祐,冠以“父后”称谓,都被大臣连续上奏了半月,气得天子回回下朝都拔剑砍木桩。

阿莲祐见天子终日气结不爽,便以刀为袖,地砖为棋盘,在长公主五岁生辰宴上,作英王破阵舞,献与天子。

天子凤颜大悦,当场封其为后,执手受群臣朝拜。往后每年长公主生辰,阿莲祐皆以此舞祈福祝佑,直到……琼国多地爆发蛊害,天子大怒,抓族人,囚圣王,不出两月,西南巫蛊一族,除了阿莲祐,皆被屠的干净。

之后的之后,宫中禁演马刀舞,如有违者,轻则逐出宫门,重则砍去手脚,流放荒地。

“想不到今天,本王能再次看到此舞。”天覃转过头,挪了挪眉眼示意,“玄将军,机会难得,错过可就不知何时再见了。”

目光焦点中的女人沉默不语,娜伊尔暗中攥紧的拳头,轻悄松开。

心怀私情,才有所避讳。

“萨耶,莫要为难玄将军,议和之宴,舞刀弄剑实属不妥,不如你就跳你擅长的祭神舞,给在场的各位大人助助兴。”

身影无动于衷,娜伊尔咬牙又唤了一声,“听话,萨耶。”

他好似听不懂自己的语言般,只身定在原地,玄凝还在揣摩他为何执意,一旁的长公主擅作主张,扬声呼道:“来人,拿刀来。”

“……”

她不发话,台下无人敢动。

玄凝无声叹了口气,抬眸瞥道:“听不见吗,呈刀,换乐。”

呈递过来的弯刀,比她的逍风要重,拿在手上颇有些份量。确定刀刃上没有任何毒物,玄凝才放心将弯刀还给了他.

“神旦,请。”

双手捧刀,离去的指尖似是无意,划过她指尖戴着的狼牙环,玄凝蹙眉望去,他似乎笑了一下,短暂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将军,你知道在沧灵民间,女子摘下男子的指环意味着什么吗?”

“……”

显然她不知,而萨耶也知她不知,才会用带有弧度的嘴角,淡淡道:“意味着,她想与他繁衍后代。”

“?”

难怪他当时生气……玄凝坐回案边,手拈着指环若有所思。帐中鼓声轻响,琵琶试鸣,身影摘下头冠,墨染的青丝落了满身怀,他从窄袖中拿出了一条发带,上面不知是故意做旧还是怎的,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被火焰烧灼的焦红边缘,似乎还沾带血迹与金色暗纹。

嗯?玄凝仔细盯着时隐时现的残缺暗纹,总觉得眼熟,还没来得及细想和追溯,鼓声一下接着一下重敲,将她的注意从崖边萧瑟的寒风中强拉了回来。

身影已经绑好了发带,弯身将其中一把长刀放在正中间的地上,后退了四五步,单手握着长刀竖于背后,双腿微并,脚尖轻轻踮起,抚刃的手随鼓乐缓缓而升,远远望去,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蛇,在戛然而止的乐声中,一口咬住了刀尖。

弹指清脆,三弦琴声骤然响起,三两急促铮铮,身影只手侧翻,白裙如缥缈云海,随着琴声接连翻涌成花,掌心再次落地时,萨耶拾起了弯刀,绾花转身,拨开格挡,动作一气呵成。

笛音冽然长啸,刀光晃过的眉眼凝重,身姿如临战场,一边阻挡着敌人的进攻,一边挥砍着弯刀,解决身后偷袭的敌人和箭羽。满座虽惊叹,却无人拍手叫好。

这正是一月多前,面对沧灵军不知疲倦的进攻,连续三夜不眠不休与之奋战的玄家主帅与士卒。

她人不敢,长公主倒是完全没多想,不仅拍手叫好,还用胳膊肘捣着身旁的玄凝,“哎,想不到他还真会跳,这身段,这刀法,你家中那位怕是学也学不会。”

“他既已会琴画,何必学刀舞。”

“琴声再优美,作画再生动,也总有听腻看烦的时候。”

天覃朝她笑了笑,“玄将军不妨学我,多备几个新鲜玩意,用不上也能看个乐。”

“哼。”

玄凝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乐声齐奏,台下的步伐愈发急促,手中舞转的长刀,在常人眼中只剩下了闪烁金光,只有在昆仑待过几年的玄凝,发觉了握刀的手腕,随绾花越来越低,像是太重抬不起来似得。

玄凝未曾见过刀舞破阵,以为是设计好的舞式,便也没有在意,继而打量着娜伊尔,她依然面带着微笑,盯着场上旋转的身影,不时端起酒器品尝。

难道她先前判断有误,女真王此来,是真心议和?

倘若她议和心诚,降书一签,此宴,应该是她与萨耶的最后一面。

座上百感交集,台下刀光缭乱。过快的锋刃挥断了几根青丝,又被转动的裙摆掀起,与刃风作舞。

印有殷红神纹的额间,细小的汗珠正渐渐凝聚,琵琶催得声铮铮,脑海天旋地转,体内的脏器疼如刀绞,轻盈舞步也渐渐凌乱。

乐声震耳,足以掩盖住凌乱不堪的喘息,萨耶正感到庆幸时,喉间突然涌上一口腥血,他急忙咬紧了牙关,趁着跪地翻膝旋刀,强行吞咽了下去,不让毒酒污浊的血,玷污了杏花双眸。

这是……为你的第一支舞。也是,最后一支。

今后红尘过眼身姿千百人,阿凝,你的目光会为谁停驻,为谁不舍。

可否……只为我……

罢了。

弯刀陆续抛掷半空,她的目光始终紧追着他,落下接住时,带着欣赏和惊艳,以及难掩的骄傲。

至于为谁骄傲,他已然不再在意了。

至少现在,她的目光,正紧紧追随着他。

心跳几近破开胸膛,握刀的手禁不住颤抖,不知是谁将他残存不清的意识斩碎,挥洒在上空,萨耶看见阳光下靠近的面容,听见自己的心声,不堪如雪落。

追随我,凝视我,褫夺我。

用你心尖的赤火,重燃我所有躯壳。

让我身怀赤|裸,

让我的灵魂,永坠春河——

“殿下小心!”

弯刀随旋转的白影而来,剑身出鞘,寒光岌闪,然而下一刻,紧握着剑柄的手,陡然停在了半空,迟迟没有下一步。

刀刃破开了脆弱的皮肉,滚烫的血液飞溅在冰冷石雕上,染红了上面的重明双目,顺着凹槽滴落,其景犹如泣血。

零星斑驳的血滴洒落在脸颊上,玄凝愕然看着身影重重倒在面前,她的脑海,似乎被昆仑高山上的崩雪覆盖,一片冰冷空白,无法呼吸,连身体都无法挪动分寸。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听见,一声痛心疾首的呼喊。

“萨耶!”

筵席上的惊呼声撕心裂肺,娜伊尔慌张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血泊中,满目悲愤道:“我说过,我不会把你交给她们,你为何不信我,为何要犯傻做出自裁这种事情!”

萨耶,自裁?

“快请军医!”天蜻率先反应,慌忙回了鞘跑去请军医,云泥想跟上去,却被她推了回来,“你留下来,以防有变。”

“好,快去快回!”

帐中纷乱喧嚷,玄凝垂眸望着倒地不起的男子,那喷涌而出的鲜血,犹如盛开在冰原初春时,遍地的凌冰花。

伤的这么深,怕是等不到军医赶来了。

“呵呃……”

还在涌出粘稠血液的嘴唇,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沾满腥红的颤抖指尖,刚缓缓抬起,就被娜伊尔抓在手心,按在了脸庞。

“不……萨耶……你不能死……”

“……”

生死诀别,落泪不舍。

好一幅凄美壮丽的画面,跟话本里的插图似的。

玄凝半垂着眼帘,盯着指尖的狼牙环想道。今日过后,怕是无人不知女真王与神旦情投意合,而她,则成了棒打鸳鸯,使二人阴阳分隔的罪魁祸首。

如此想着,她的嘴角,便如盛暑摘下的茶叶,用淘金的沙水煮沸,强行灌下,苦涩难鸣。

“咳!咳咳……”

又是一股鲜血随着喉头震颤,从嘴里喷涌,几滴溅在娜伊尔的脸上,她俯下身,眼中的情深,冷的彻骨。

“用自裁代替毒发,用更瞩目的死亡来掩盖另一个死亡……萨耶,我真是小看了你。”

声音紧贴着耳边,萨耶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朝重明鸟的方向望去。

那人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他动了动唇,想要唤她的名字,可是血液堵住了他的喉咙,呼吸,身体正因窒息和失血,一点点陷入冰冷与麻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凝望她的眉眼。

为什么不看过来……

是因为他现在的模样,过于丑陋恐怖,她看了,又要做噩梦了吗……

“啊……”

声音细微的仿佛虫嘤,重明鸟下,低着的目光猛地抬起,片刻,闪身直奔而来。

娜伊尔眼色一冷,刚要将萨耶搂紧,那快如厉风的身影直接从她怀中抢走了人。

“你做什么!”

玄凝将人放平在地,双手紧紧按住了脖颈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惊恐的眸中,紧张与焦灼是映红的潭底。

“你叫我什么?你刚刚叫我什么?!”

“玄凝,你放开他!”娜伊尔抓住她的肩膀,想要将人拉开,却被她直接甩出了几步远。

“滚!再碰我就杀了你!”

“杀我?好啊!杀了我,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金琼是个出尔反尔口血未干的卑鄙之国!”

话音落得响彻,密不透风的帐中,火焰与腥气缠绕,焦烟迅速弥漫。冷峰山下,阴鸷的眸眼微转,一时间,出鞘如急雨哗然,利刃相碰如琴弦铮铮。

一道突兀的寒光,慢悠悠从众人脸上晃过,空位旁边,一直缄默旁观的长公主天覃,手提着长剑,泰然自若地穿过刀剑相向的侍卫,走向微微皱起眉宇的两人。

“虽然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让她如此动怒,想想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她抬起手,剑尖直指娜伊尔的脖子,“既然你能听懂琼语,那就竖起耳朵好好听着。”

“议和一事,本王从前就不赞同,奈何玄将军心地慈悲,胸怀仁义,总将她人之苦,视作自己的责任……”

依然紧捂的双手上,有冰凉小心翼翼触碰。玄凝低下头,泪水划过的眼角红痣灼灼,“萨耶”望着她,颤巍巍的手摸到她指间上的突起,布满血渍的脸上,艰难显露出几分笑意。

一颗欲要挣脱泥潭的心,在他墨色眼底,俞渐深陷。凝望着他的眉眼,玄凝俯下身,轻声问道:“是你,对吗?”

滴血的下颏轻点,又摇,她眼中的波澜,如海上风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又不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不打算告诉她,只闭眼摇着头。

“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用手写也行……”

她语气恳切,奈何那双眼睛闭上后,就再也没有睁开。

“棠宋羽?”

玄凝试探地叫了一声,那人毫无反应,她又试着唤了几声“萨耶”,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停留手背上的指尖,在她紧张的低呼中,无声滑落在血泊中。

“所以识相的话,女真王还是趁早在降书上签字画押,然后抱着赏你的救助粮草,滚回你的老鼠窝。”

无知无畏如长公主,一番话下来,娜伊尔和使者的脸色黑压压一片,瞪着阴狠的目光,恨不得将人分食了。

“你到底是谁?”

听完使者的翻译,天覃扬着下颌睥睨道:“我乃琼国长公主,陛下钦封的长沛王,更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

“未来天子……就你?看来没有我,你们琼国气数也已走到了尽头。”

“你!”

对方的嘲笑毫不掩饰,天覃看了眼地上的人,咬了咬牙,硬生生把怒火憋了回去,“无知鼠辈,本王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这降和书你们到底签不签?!”

“慢着。”

天蜻带着军医急匆匆赶到时,议和的营帐中不知为何,出奇的安静。

掀门而入,沾满红血的玄甲在光下幽幽冶艳,有人置身血泊,如炼狱赤鬼般低鸣。

“五日后,全线攻城。降可活,反抗者,死。”

本章引用:

[1]“喧豗噫视十方鼓,万壑风雷送烟雨。”出自——《虞仲通判以溪声名轩约同赋》[宋]李弥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5章 Chapter.104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