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
半响,身后终于传来了回应。
还好,虽然有气无力,但还活着。
“那你听到我问你的话了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突然开口了:“牵连姑娘,实属无奈,我一定将姑娘安全送回长安。”
顿了一会,他接着说下去:“但在此之前,还请姑娘记得隔墙有耳,尽全力扮演好我的夫人。”
声音略显低沉。
“我......”我的清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清了清嗓子,与他交换信息:“我叫洛荷,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许成岸。”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门锁被打开了。
进来一个穿着十分富贵的中年男子,窄瘦的脸,一双眼睛冒着精光,瞧着就不好对付。
一开口却是另一番光景:“竟敢这样对我的贤侄!”
恍若外皮与灵魂不是出自同一人。
他装模做样在几名打手脸上巡视一圈:“谁绑的?谁?给我吊起来打四十大棍。”
边说,边上来给许成岸解开他的绳子。
那中年男子又故作热情:“想必这位犹如天仙下凡的,就是侄媳吧,贤侄真是好眼光。”
许成岸身上骤然间没了束缚之物,踉跄一下,跪倒在地,咳出两口血来。
那中年男子故作体贴状:“我这里都是些粗人,你看侄媳这边?”
许成岸摇摇晃晃站起来,沉默着过来为我松绑。
我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面容。
是很普通的一张面孔,放进人群里不会惊起一丝涟漪。
唯有那双眼睛,虽然略显疲惫,但在一身伤痕的掩映下,越发灿若星辰。
不知是出于对他的同情,还是那句“扮演好我的夫人起了作用”,我不假思索便上前扶住了他。
不知他是做戏,还是真的有气无力。
总之,他应当是把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我身上。
我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扶他了。
中年男子击掌感叹:“真是一对壁人,我已备好上房,贤侄不嫌弃的话,还请移步。”
“......”
从哪瞧出来的?
直到进了屋子,我才意识到真真正正的麻烦来了。
我揉了好几遍眼睛。
这才确认,她们准备的确确实实只有一间房,一张床。
其中一名侍女笑着问:“不知二位可要我们留下来服侍?”
另一名笑着锤她:“人家小夫妻蜜意正浓,哪里用得着我们。”
这句话真是烫人,待她们离开后,我立马放开了扶着许成岸的手。
“你先洗吧。”他说。
我没动。
尽管一路上吃了不少的土,此刻更是蓬头垢面。
但这并代表我要当着一个刚认识的男人的面,在这里沐浴吧?
许成岸已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你觉得,以我如今的状态,还能对你做什么?”
我看看他的样子,确实对我没什么威胁。
待我从净室洗好出来,有小侍女过来敲门,拿走我换下的衣裳,换上新的热水。
我看他虚弱的样子,终是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应当不需要我帮你吧?”
当然,就算他说需要,我也得考虑考虑。
他脚步一滞:“不用。”
待他洗完,门口的人又一次及时敲响了门:“我家主人请二位贵客到正厅一叙。”
关上门,我以目光询问许成岸。
他会意:“他叫周无庸,一会儿你只需配合我,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我挽着他走到正厅院中的时候,看见院墙下立着几个手持长棍的人,院子正中放着几条长凳。
虽然疑惑,我却也没多问什么。
走进正厅,那位周大人很殷勤地迎上来:“贤侄对我府上的服侍可还满意?”
许成岸客气道:“多谢周大人款待。”
“好好好,两位请坐。”周大人客气完,厉声呵斥下人:“贵客都到了,菜怎么还没上?”
“小的马上去催。”
我在许成岸右手边落座。
这个位置院中情形一览无余,我看见几个人被押了上来,正是昨天负责押送我的一干人等。
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那日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两名黑衣人。
“贤侄也知道,我是个软心肠的,镇不住下人,但今日这些奴才得罪的是贤侄,我就不得不出手管一管了。”
“软心肠”?这位周大人要是软心肠,这世上其他人恐怕都成了面糊做的了。
许成岸不置可否。
周大人眼风一扫,旁边侍候的管家便走到廊下,一甩袖子:“行刑!”
来不及做心理建设,长棍接触皮肉的闷响便传入我耳中。
不多时,不少人的下半身便已血肉模糊。
可掌刑人手里的刑具没停。
看得我触目惊心。
明明离得很远,我似乎又闻到了新的血腥味一般,不得不用衣袖稍稍遮掩住鼻子。
父亲从来都是宽和待下,因此这样的场面于我而言是平生第一回。
我如坐针毡,恨不得即刻就走。
正难耐之时,左手被握住,连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似乎也被传递过来。
心头的乱疏解了许多,似乎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我抬头便对上许成岸的殷殷目光。
倒像是阿爹看阿娘的眼神一般。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我深吸一口气:阿荷,冷静,演戏罢了,想什么呢?
许成岸却是自然而然地开口:“我与夫人新婚,还望周大人海涵。”
“哪里哪里,美人总是惹人怜爱的,贤侄是难得的人才,就该得这样的美人相配才对。”
院中归于平静之时,菜终于上齐了。
周大人举起一杯酒:“今日当着贤侄的面,让他们给你赔罪。”
他一干二净:“那我们,一笑泯恩仇?”
许成岸也举起酒杯:“许某得大人青眼,倍感荣幸,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不知为何,我脑海里忽然闪过许成岸最初穿着一身白衣挂着伤的样子,他方才沐浴过后换的是黑色衣裳,纵使有伤,也看不出来。
既然是夫妻,帮他一把应当不会引人起疑吧?
眼看许成岸烈酒将入喉,我劈手夺过他的酒杯:“周大人,我夫君有伤在身,不便饮酒,这杯我替他喝吧。”
然后一饮而尽。
周无庸顿了下,很快面色便恢复如常:“也好也好,都怪我,忘了贤侄的伤。”
他转头吩咐下人:“还不为贤侄奉上茶来?。”
我腹中本来十分饥饿,但这顿饭吃得我味同嚼蜡。
满桌子的菜,就是下不去筷子。
回到房中,我坐在床边,不禁问他:“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了。
舟车劳顿近两个月,就吃了一顿好的,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就被掳到这里。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难不成是因为那日听说书没打赏的缘故?
“还不清楚。”许成岸依旧是淡淡的,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那我能做什么?”
“睡觉。”
“睡觉?”这才戌时。
“养精蓄锐。”他边说,便往床边走。
我腹诽:这人还真是不客气。
只有一床被子,我只好抱了枕头准备去榻上凑合一晚。
只是还没来的及,就被他夺下了手中的枕头。
我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是吧,枕头都不给我?
下一刻,我整个人被他按住肩膀,坐回了床上。
他下巴指指内侧,声音很轻:“你也睡床。”
“我们只是演戏。”我小声抗拒,目光直视他,不打算让步。
他盯着我,言简意赅:“外面很多人盯着。”
好吧,这个理由确实让我无法反驳。
我移开目光,硬着头皮睡下去。
头一回与陌生男子同床共枕,我默默地和衣而眠,没打算盖被子。
只是身侧那人突然向我靠近,我立马紧张起来,装睡的眼睛也不自觉睁开,警觉地盯着他:“你干嘛?”
眼睛很快便适应了黑暗,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我看到他扯被子的动作明显僵了下,转而继续,将被子整个给了我:“你盖吧,我不用。”
不用想,我的脸此刻定是红透了。
我轻咳一声,赶紧描补:“一块盖吧。”
他没说话,躺回去,任由我摆弄这床被子。
好容易分配好了被子,我也跟着躺下去。
只是,因为方才这一出,再加上白日里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得难受。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身旁的男子却始终都是安安静静的样子,双手压在被子上,是最标准不过的睡姿。
像是睡着了。
就在我不知翻了第多少个身之后,床的另一侧忽然一空。
身旁那人撩开床帐,起了身,出去了。
好像对外面守夜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难道是我把他吵醒了?
他很快回来,关上门,放下床帐,重新躺下。
我不好再有大动静,毕竟还指望着人家养好伤带我出去。
我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油光水滑的皮毛,紧紧地贴在床板上。
只是仍睡不着,只好一遍遍地翻阅脑海里那些关于美食的记忆:八珍鸭,玛瑙肉,红烧狮子头......
我好想你们。
“笃笃笃”,当是侍女的敲门声,
我疑惑:这么晚了,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