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人皆被遣散,不大的地方顿时只剩一人一狐。
宁野“啪”一声把长枪压在桌上,枪尖划过,差点削断纯狐卿的一缕长发。
“这么爱听墙角,不如下来听听?”她大声说。
楼上楼外探出的脑袋立时缩回。
“那么凶干嘛!”纯狐卿嗓音比她还大,不满地捧着那一碗鸡蛋,“差点把我头发削了!”
“有事赶紧说!”
“本少主要跟你们一块上路。哼,便宜你们这些人类,伺候好本少主,好处少不了……”
“我拒绝。”宁野话都不听完,直接打断。
纯狐卿瞪圆狐狸眼:“能带着本少主上路那是你们的荣幸!”
“伺候不了,你找别人。”
“不行!你必须带本少主上路。”
“你再纠缠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纯狐卿一口气梗在胸口,气得狐狸耳朵蹦出。
宁野盯着他的耳朵,毛色清亮,绒毛覆盖下,里面的薄肉又粉又嫩。她克制住自己刚刚升起的念头,不让自己的手摸上去。
纯狐卿见硬的不行,现在又回不去狐族,立刻放软态度:“仙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隔绝气息,你不带上我,路上又碰到魔族怎么办呢~还是带上我吧,包你们平安无事送回裴家~”
宁野警觉:“你怎么知道我们要送到裴家?”
她从头到尾都未曾透露过任何信息。
“因为。”他捧起装满鸡蛋的碗坐下,目光望向窗外,“我们纯狐族,也曾是仙物守护者。不信的话,不如叫你那裴公子下来问问。”
宁野将信将疑,朝楼上喊:“裴公子,请下来一趟。”
一连喊了两声。
裴司才在自己房间内听到,忙不迭开门下楼来。
三人坐在四四方方的破旧桌子旁,唯有纯狐卿面前有吃的喝的。
宁野起身拿一壶茶,给裴司和自己倒了两杯。
纯狐卿趁还没谈话,把脸埋进碗里,抬头时碗里干净如新,嘴上却全是鸡蛋黄沫。
他擦了擦嘴,咽下一口酒,这才说:“放置仙物的地方在你们裴家主家,且在背靠高峰之上的高楼内,与藏书放一处。但为保仙物防止有人偷盗,周围修建了一圈水域,常人难以跨过,水域里边盛放的不是普通水,而是狐族的天水。”
“天水是什么?”宁野走镖多年,第一次听到这玩意。
“狐族特制的水,用来抵御外敌。沾上一点,削骨断筋。”裴司解释,目光望向纯狐卿,神色惊疑,“你来过我家?”
纯狐卿冷哼,拿过宁野的茶杯,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尖点了点杯内的茶水,在木桌上画下一道符,喝道:“现!”
坐在桌前的两人瞪大眼睛盯着那处。
微风吹过,驿站外树叶沙沙作响。
宁野暗藏鄙夷的目光悄悄瞥向纯狐卿。
“……你什么眼神!我看见了!”纯狐卿炸毛,气急败坏又再次画符,“现!”
“现!”
“现!”
喊了三遍,没有任何异状。
这下连裴司也抬头望向纯狐卿,眼神微妙。
“我的法术怎么没有了!”纯狐卿不可思议地举起手。
他的一双手骨节匀称,完美细腻。唯独指甲处中间微微凸起,两侧弯下,逐渐变薄,指尖有点尖,是兽类的指甲。
裴司不动声色隐下惊讶的目光,心中却有大概猜测。
“没事赶紧回家。”宁野懒得再浪费时间。
刚起身,桌面忽而晃动一下。
杯子里的水像实质化般淌出。
纯狐卿猛拍桌:“我就知道我的法术不会出错!要不是你把我尾巴踩断!本少主至于现在连个小法术都使不顺畅!”
宁野重新坐下。
被时间侵蚀的木桌面上,画过符的地方正在缓慢地聚水成楼。
当法术完成,一座在山顶上五层高的庄楼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
随着细节不断添加,裴司平和的神色终于被震惊取代:“你,你是……”
纯狐卿傲慢地抬起下巴,将双手拢入袖子:“纯狐族第三代少主,按人类辈分,你得喊我声叔。”
“……”宁野觉得自己还是退下吧。
她时间又不富余。
刚站起身。
裴司拽住她,眼睛却盯着纯狐卿:“我该如何分辨你说的是真是假?”
“简单。”纯狐卿笑笑,露出一边尖尖的虎牙。
他也不动作。
裴司怀里的仙物却在铁盒中发出震动。
哐啷哐啷响个不停。
“你知道,为什么仙物装在如此简陋的盒子里么?”
“因为,那是我年少时做的。”
“专门用来防你们裴家人,监守自盗。”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其重。
宁野看见裴司的脸色一下就青了。
铁盒响得更厉害,裴司压不住震动,一下子松手。
纯狐卿抬手,盒子顿时飞入他的掌心。他晃晃盒,挑眉:“带我一起去裴家,不然,谁都别想打开。”
“你!”裴司站起,眼中明显有些恼怒。
谁都不喜欢被威胁。
宁野在旁吃瓜,淡定地问:“要不你俩先商量,我先整队,今天还得上路呢。”
裴司盯着纯狐卿,脸色很不好看。
“带我。”纯狐卿露出志在必得的欠揍笑容。
他长得好看,即使是在威胁人,依旧看起来十分貌美动人。
如果裴司现在加钱让宁野动手削他,宁野觉得自己下不去这手。
等了好一会。
裴司勉强压下怒气,缓缓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听起来极其不情愿。
纯狐卿冷哼,目光转向宁野,刚要说话就被她再次打断:“不行。”
“我还没说话呢!”
“带你。”宁野顿了顿,吐出三个字,“得加钱。”
“凭什么!小小人类胆敢威胁我!你信不信我……”
纯狐卿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黑金长枪尖尖对准他的心脏,距离不到两寸处稳稳停下。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纯狐卿从未见过哪个人类速度如此快,心知自己不敌她,气势顿时弱下来:“加,加钱就加钱……”
带纯狐卿另加钱。
可为什么是他裴司出的钱?
镖车上的货物重新理好,四个方向麻绳结结实实捆上,连对角线位置都用驿站内备来捆野兽的铁链捆好。
一行人重新上路。
裴司望着纯狐卿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背影,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裴家与纯狐族曾是世交没错,但已经过去几百年,为什么纯狐族还会再出现?还是在如此敏感的时期?
宁野也想知道,但事关裴家**,她一个保镖不好多打听。
五月倒是从蒋叔那听来不少消息,于是二人落在队尾说悄悄话。
宁野这才得知裴家此行目的。
相传裴家祖上曾与仙人有约定,需要守护仙家之物,不可被魔族夺去,后来仙人飞升,却并未告知余下子弟还有一物需处理。随着时间流逝,仙人留下的阵法逐渐失效。裴家只能一边联系其他仙人,一边把仙物运往千里之外还存有另外守护阵法的老宅。
“那他和纯狐族是怎么回事,蒋叔有说吗?”宁野问。
五月摇摇头,压低声音:“蒋叔也就只知道这些……诶!”
她突然惊呼,身体往前倾。
宁野抬头看去,前方纯狐卿整个人快被马颠下来。
那匹马明显知道狐狸不会骑马,故意欺负他,乐颠颠地往前跑去,丝毫不管马背上的狐狸吓得大喊大叫。
周围的镖师们都忍不住笑。
宁野叹口气,加速超过镖车去追他。
“停下!停下!本少主命令你停下!”
隔老远都能听到纯狐卿的喊声。
这是纯狐卿第一次骑马,刚上路他已经觉得两腿内侧被磨得生疼,且这匹马一点都不听话,时快时慢,快把他颠散架。
马儿嘶鸣一声,觉察他在害怕,更加欢快地奔跑起来。
纯狐卿此时已经整个人伏在马背上,吓得抱住马脖子,不顾面子失声大叫:“救我!”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往一边摔去。
正当纯狐卿以为自己要摔断脖子时,一只手猛地拉住他的腰带,把他往另一边带。一阵天旋地转,吓得他现出狐耳,剩下的八条尾巴死死缠住来人。
“变回去。”
纯狐卿在这时真不想听到这个黑袍少年的声音,嫌自己丢人。
但这声冷淡的命令响起,他又不自觉感到安心。被称呼二当家的少年虽然不近人情,实力却无法质疑。
明明才二十来岁的人,但武功深不可测。
纯狐卿趴在马背上,努力把露出的耳朵尾巴憋回去。
逐风速度减缓。
宁野直接把人从马背上丢下去。
手臂率先接触到地面,纯狐卿疼得眼泪汪汪:“好痛!”
“……你不会骑马还硬要上,这不活该吗?”
他难得不回嘴,缓一会后扶着树干艰难站起。
他痛得额头上全是冷汗,宁野这才觉察自己下手太重,她软下语气:“实在不会骑,跟我一起。”
逐风不满地从鼻孔里嗤出一声,带着宁野来回走,马蹄在黄土地上发出哒哒声,像是想把她也赶下去。
宁野连忙安抚:“好啦,就帮他一段时间。一小段时间,他会了我就不给他骑了。”
逐风这才安静下来,尾巴不耐烦地甩动。
纯狐卿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委屈巴巴开口:“我要坐你后边。”
逐风再次从鼻孔里发出嗤声。
“坐前面,不然跑起来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要不是看他长得漂亮,宁野早丢下他跑了。
“我是男……坐你一个狗男人前面,算什么样子……”
宁野没忍住翻个白眼。
她是从小着男装,长得英气,嗓音也偏中性,但她没想到纯狐卿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她是女的。
算了。
“上来。”黑袍少年不耐烦地说,伸手到他面前。
纯狐卿看她一眼,拉住那只手,用力蹬上马蹬,坐在宁野背后。他这才发现,身前的少年似乎……身量有点小?
大约是武力值过高,纯狐卿总觉得她不该这么小。
趁着镖车还没跟上。
宁野终是忍不住好奇问出口:“你说裴家监守自盗是什么意思?”
“多久以前的事了……”纯狐卿左右看,不知道该抓她身上哪个地方。
“那你说不说?”
“急什么,这段历史很长。慢慢说。”他终于找到一处,两只手握上她牵着的缰绳。
不到两秒钟,手背被宁野狠狠拍下:“不准碰缰绳!”
“那我怎么……”
宁野二话不说把他的双手拉到自己身前,让他双手呈环状圈在自己腰上。
纯狐卿没想他一个大男人会这样,脸上顿时烧红。
当镖车赶上时,其他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低头撇过脸去的纯狐卿身上,也看到了他银白色的长发下,一只通红的耳朵。
裴司皱了皱眉,望向宁野。
只见她神情自若,似是压根不把男女大防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