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深秋了,望海市的夜里才有了些许凉意,何畅已经习惯了开着窗户吹自然风。她仰背靠着椅子,让秋风拂过半干的发梢,看着天花板放空。
有时仿佛还能听到锁芯转动的声音,下意识会以为是爸妈和妹妹回家了。但下一秒就意识到只是邻居路过,而熟悉的脚步声和说笑声,何畅再也听不到了。
事故发生后的那两个月,何畅一度不敢闭眼,她强睁着干痛的眼睛,屏幕看累了就看着白墙愣神。只要一闭眼,往日的笑声笑脸,和救护车鸣笛声、灰扑扑的狭窄的车厢、满是灰尘和血迹的家人,会像信号故障一样闪现。
何畅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但她努力保持镇定。舅舅和姑妈轮番来病房看她,带来了水果酸奶和排骨汤,哪怕一点胃口都没有,何畅也会梗着脖子咽下去。每每问起她休息得好不好,她都提起精神看着对方回答,希望作出乖顺脆弱的样子,自己往后还能有所依靠。
何畅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表现不错,亲戚们东拼西凑地帮忙处理了事故认定,也结清了何畅的住院费。当何畅终于回到自家小区时,已经八月了。看着舅舅的车开出小区,何畅卸了力坐下,这才掏出手机收下舅舅的转账。
从刚开始寄希望于亲戚们的帮助,到现在她开始有些愧于收下。不过没过多久,当她好不容易弄清一个月电费花了多少时,她开始庆幸多亏了舅舅她才能交上电费。
也是那一天起,何畅开始意识到靠亲戚也不是长久之计,她现在才初二,每天吃饭用水用电都要花钱。曾经规划里的高中、大学此刻显得不堪一击,爸妈在时她从未担心、从未想过的事,现在像巨山、像天堑般挡在何畅的面前,未来变得遥不可及。
开学后何畅反常的状态很快引起了老师同学们的注意。
去年起,何畅给沈老师当了一年英语科代表,每次课前都会帮沈老师抱着小蜜蜂和笔记本,俩人一起说笑着走到教室。何畅成绩不算多出色,但刚开学沈老师让同学们接火车读课文时,她清脆的声音和干净的气质就扎进沈老师心坎里,当即定她为科代表。
这学期第一堂英语课,沈老师准备好往教室走的途中,就想起了何畅。身边少了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一起走,熟悉的走廊显得有点空荡荡。或许是过了个暑假,还没回到状态呢,沈老师心想着。一进教室第一眼就找何畅,见到何畅安安稳稳的坐在座位上,便放下心思开始上课。
几天后,沈老师在办公室听到同事们议论。“老陈啊,你们班何畅这孩子状态不太对啊,怎么了这是。”“唉,家里出事儿了,车祸,就剩她了,可怜的。”
沈老师感觉头皮一阵发紧,恍惚了一下,这些天她看到何畅兴致缺缺,并没有多问。课前没来帮她拿教具,她也觉得没什么关系。让何畅收发作业和带读时,声线平平淡淡的,沈老师只以为,或许是生理期情绪不好呢,还想着如果下周还这样再找何畅聊聊,哪能想到是出了这样的事。
老陈是何畅的班主任,年纪不大,发量不多,同事们戏称他老陈,孩子们听了也学着这么叫。老陈前两周接到何畅舅舅的电话,很是同情。但何畅的舅舅说,小畅个性比较要强,怕人担心,希望去了学校老师也不要过分声张,只告诉陈老师,如果小畅在学校里不舒服,麻烦老师通融照顾一下。
老陈家有两个小子,一生气就在地上打滚,一不高兴就哭得脸涨红。他想到那么文静的小姑娘遭遇这番变故,很难想象会是怎样的反应,他要找何畅谈心吗,该怎么说。老陈夜里和妻子讲这个事,也只是一阵唏嘘,感叹世事无常。
开学后几次看到何畅抱着听写本进办公室来,抱着练习册出去。每次老陈都从显示器后探出头来,张了张嘴,又咽回去。说啥呢,何畅看起来安安静静的,谈话平白提人伤心事。只能借来师傅的谈心谈话本翻了又翻,他想如果何畅作业没完成该怎么谈,如果偷偷流泪该怎么谈。可观察了几天,何畅一直很平静。
但似乎,有点过于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