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雨躺在幽暗的卧室里,窗外潺潺虫鸣闹进他的耳朵,往日沾床就睡的他今晚失了眠。
今天遇到的人和白树太像了,夏小雨机械地转头盯着窗外地里不知道是哪家祖宗的坟,陷入了回忆。
夏小雨在漫天大雪的冬季和白树相遇。
“夏小雨,这里没冲干净。”初三同班同学陈小兵站在夏小雨边上指挥他扫厕所。
无论在哪个学年段,高年级的学生都会被当做国宝来供着,打扫公共区不会让他们参与,扫厕所更不会轮到他们。
但夏小雨镇上的中学不同,从初一开始,二十个班,按照学生入学成绩分为A、B、C三个等级,A等级的班级享受特权,可以不用参与学校的任何劳动活动。
有班级少承担劳动任务,自然就有班级要多承担,而这个班级就是二十班,夏小雨就在最车尾的二十班。
二十班打扫的公共区域最大,扫的厕所也最多,时间更是长得可怕,别的班只用扫一两天,而他们班却要扫足足四天。
最恐怖的就是扫男生厕所,叛逆的某些男同学去外面买五毛钱一根的烟,躲在厕所吸,劣质的刺鼻烟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散不去,扫厕所的时候熏眼又催人作呕。
二十班没有一个人想在里面多待,但扫不干净又要被班主任批评,批评完还要被罚多扫一周,于是以陈小兵为首的二十班男生把主意打到傻子夏小雨身上。
一个镇就那么屁大点地方,夏小雨家的那点事镇头镇尾无人不知。
夏小雨原不是个傻子,他是六岁变成的傻子。
他六岁那年,和村里小孩一起去玩水,有个小孩落了水,在场没一个小孩会游水,全都吓得在岸边哇哇哭,水里小孩挣扎的动静也越来越小,眼见快要被淹死。
“我会游泳。”
“我去救。”
在场的小孩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噗通一声,夏小雨跳进了水里,岸上的小孩安静一瞬,爆发出阵阵加油。
最后落水的小孩救上了岸,夏小雨因体力不支溺在了水里,是恰巧路过的夏父救了自己的儿子。
夏小雨被救上来后发了一场大烧,本来能治好,可镇上的无良医生在退烧药上偷工减料,夏小雨就这样硬生生烧坏了脑袋。
夏父气昏了头,去找赤脚医生算账。
赤脚医生倒打一耙,躲在二楼从窗户那探出头,看着楼下气急的夏父,嚣张道:“我给你的药可都是正规好药,你看这镇上谁家吃了我的药出过毛病?自家问题可别赖我身上。”
镇上看戏的人没人发声,全都默认赤脚医生说的话,镇上就这一家医院可以看病,没人愿意为了所谓的真相去得罪赤脚医生。
夏父那天把赤脚医生家的店砸了个稀碎,夏小雨救的那个落水小孩就是田伟,田家出于愧疚赔了夏家一万。
再后来,夏父夏母带着夏小雨到处治脑子,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钱也不见效,夏母在外面有了相好,某一天趁着夏父不注意,卷了他的钱跑路。
家里一分钱不剩,为了生计,夏父不得不出省打工,只留夏小雨一个小傻子在家。
一开始原先的小伙伴还愿意带着傻子夏小雨一起玩,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伙伴们也意识到和傻子一起玩丢脸,渐渐远离他,夏小雨最后变成了孤零零的小傻子。
后来夏小雨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跟在同学身后,同学走一步他走一步,同学停步发现了他,他也停步左看看右看看,假装自己只是路过。
如果被夏小雨跟踪的同学愿意和他讲话,他就会开心地把所有生活费掏出来给他,要是有同学被他吓到,他说一声对不起,然后丢下钱跑走,留下被吓到的同学看着地上的钱一脸懵。
陈小兵就被夏小雨跟过屁股,一开始他会打夏小雨,把他打走后第二天他又会跟在他屁股后面。
这天,陈小兵没有打夏小雨,反而笑着朝他招手,“夏小雨,你过来点。”
夏小雨还以为陈小兵又要打自己,急忙护着头蹲下身,小小声求饶,“不要,打。”
预想中的拳头没落下,陈小兵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再不过来老子真揍你了。”
夏小雨身体害怕得想逃,但还是不敢违抗陈小兵的命令,颤巍巍走过去。
夏小雨一个人,又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身上的衣服结了浆壳板,头发又乱又油,看起来脏兮兮的。
夏小雨还想靠近陈小兵,陈小兵厌恶的捏着鼻子身体往后仰,用另一只手指着他叫停,“站那儿别过来。”
夏小雨停住脚步,低着头有些局促地绞衣尾。陈小兵双手交叉在胸前,倨傲道:“你想跟着我?”
夏小雨猛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大着胆子伸头往陈小兵身边看,看了一圈他身边的人,眼里的期待暗淡下去,“没有,漂亮,同学。”
“老大,他这是什么意思。”陈小兵的跟班问。
陈小兵打断跟班,清了清嗓子,对夏小雨道:“这样,你跟着我也行,但要给我扫厕所,还要把你的生活费都给我。”
“老大,这样不好吧,万一他告诉他爸...”
“万一个屁啊万一。”陈小兵给了说话的跟班一栗,无畏道:“怕他爸个屁。”
就这样,夏小雨跟着陈小兵扫了两周的厕所,他哼哧又提来一桶水,把陈小兵说的地方又冲了一遍。
南方的冬天冰冷刺骨,别人手套,棉袄和护耳三件套,夏小雨里面只穿了一件洗变形的夏季短袖,外面套着薄薄一件冬季校服外套。
由于保暖没做到位,夏小雨手上、耳朵上长满冻疮,手肿得像充气娃娃的手,水桶的握柄是一圈铁圈,提在手上又痛又冰得刺手心,他嘶了一声,一个没提稳。
水桶里剩的一半水打翻,水从厕坑边缘呈弧状溅起,不偏不倚溅了陈小兵满脸。
厕坑溅起的水恶心死了,陈小兵心头暴怒,扬起手狠狠扇了夏小雨一耳光,“没吃饭啊溅了老子一身。”
这一下力度不小,夏小雨生生被打偏了头,脸上立刻浮现通红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眼眶蓄满生理性泪水,委屈地大颗大颗往下流。
陈小兵打完人没有丝毫愧疚,反倒觉得夏小雨碍眼,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往门外走。
夏小雨看他要走,也顾不得哭,两手一抹泪跑到陈小兵面前,他抬起手挡住他出去的路,像之前一样执拗道:“漂亮,同学,不见。”
陈小兵把夏小雨往旁边一推,没好气道:“老子的帅不是你一个傻子能觊觎的。”
脸还是火辣辣地疼,被打的地方红得要滴血,下午七点,夏小雨提着从厕所里收拾的垃圾往垃圾站走。
学校的操场是去垃圾站的必经之路,夏小雨拖着垃圾袋走在茫茫雪地里。
天空还在飘着鹅毛大雪,夏小雨一脚踩下去,积雪淹过他的膝盖,学校没人大下雪天走在雪地里,还没到上晚自习的时间,教师躲在办公室里取暖,学生窝在教室里摆龙门阵。
世界欢声笑语,只有夏小雨是这茫茫白雪世界里的孤舟。
刚才在厕所里还没觉得心难受,这时候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夏小雨觉得心脏快要呼吸不过来,他又细细碎碎哭了起来。
许是哭得伤心投入,夏小雨一个没注意,被雪地里的树枝绊倒,一整个人扑倒雪地里。
夏小雨膝盖先着地,很快泛起了疼,他这下彻底趴在雪地里哭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好听的声音。
“同学,你没事吧?”
夏小雨循声望去,声因的主人看他那傻愣愣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夏小雨看入了迷,眼前这个人,眉毛浓浓的,眼睛大大的,鼻子也很高很高,身上还有股很香的味道。
他痴痴道:“漂亮,同学。”
直到夏小雨抬起头,漂亮同学才看清他的脸,在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间,漂亮同学心道,原来是这个脏兮兮的小傻子,还以为是谁呢。
漂亮同学赶紧把手收回,生怕脏兮兮的小傻子把手搭上来,面露嫌弃地直起了身,转身就走。
夏小雨也顾不得膝盖疼,一骨碌爬起来跟在漂亮同学身后,身后拖着一袋大大的黑色垃圾袋。
漂亮同学身后跟着个脏兮兮的小傻子太过显眼,已经有几个路上的同学对漂亮同学投去探究的目光,偶尔伴随着几声讨论。
漂亮同学嫌夏小雨丢他的脸,一个刹住脚步转身,夏小雨没有防备,一额头撞在了他胸上。
“啧,你把我衣服搞脏了。”漂亮同学一把将夏小雨推开。
夏小雨踉跄几步站稳,抬头很快瞟了一眼漂亮同学,又把头低下,紧张道:“对不起,我,我赔钱。”
漂亮同学看到他脏兮兮的卷毛头发,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细菌,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换身干净衣服,不耐烦道:“不用你赔,你别跟着我就行。”
这怎么行!夏小雨好不容易找到了漂亮同学。漂亮同学不再理他,说完就走,夏小雨继续跟在他身后,歪着脑袋模仿别的同学说话,“你,名字,班级,找你。”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漂亮同学还没来得及发作,远处传来陈小兵的声音,“白树,稀客呀,你居然来学校了。”
漂亮同学叫白树,是陈小兵的朋友,陈小兵自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夏小雨,他现在过了刚才在厕所里的气,这时候嬉皮笑脸道:“哟,这小傻子怎么又缠上你了。”
白树现在正烦着,没好气道:“滚一边去。”
“是这傻子惹你生气了吧,白哥。”说话的人是白树的同班同学兼好友——杜涛。
杜涛把手指扳得砰砰作响,朝夏小雨走去,嘴里说着狠话,“傻子敢惹我白哥不高兴,我看你是活腻了。”
杜涛是他们这群人中最中二的,也莽,暴脾气,遇到鸡毛蒜皮的事就要动手打架,白树看到他向夏小雨走过去,也没有制止,只冷眼旁观,他不想管闲事。
“随便打打得了,别把人打出问题。”白树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淡淡交代道。
夏小雨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看到漂亮同学没有走而是坐到了阶梯上,他往白树的方向凑上去,想告诉漂亮同学自己叫夏小雨。
可还没走出两步,迎面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几个人围上来用力朝夏小雨踹脚,他下意识蜷着身体护住头部,目光透过缝隙看向白树。
白树散了撒身上的味道,站起身叫停,“走了,有老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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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