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说,十八岁是“人生的分水岭”。
实际上,这个数字并没有任何意义,都是人们给它选择的定义。
好像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不谙世事,一旦踩过那条线以后,就齐刷刷变得无所不知。
大多数人对十八岁寄予厚望,给它赋予重要的意义,举行各种各样的仪式,竭尽所能、愉快地度过这一天。
但,黎蓁的十八岁生日并不快乐。
“黎蓁妈妈,你家蓁蓁这次高考成绩真不错,能报个好大学了......”
“蓁蓁不是很喜欢画画吗?我女儿上次还在画展看到她的作品了,还以为她会去参加艺考呢......”
“艺术类学校多不好找工作,黎蓁妈妈这是爱女之心为之长远,都在为孩子的未来考虑......”
“都是家长的良苦用心,黎妈妈,你可得好好分享一下经验,我家孩子明年也要高考了......”
迎宾处前,黎母礼貌地抿嘴笑着,与他们交流教育孩子的心得。
黎父则是站在一旁与生意上的伙伴交谈,商量着新项目。
装扮精致的少女穿着一身华丽的公主裙,表情却是不合时宜的冷漠与拘谨。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个被打扮好、展示给客人观赏的人偶娃娃。
“蓁蓁!”穿着浅绿色公主裙的少女扑入黎蓁的怀抱,惊喜地叫出声,将脑袋深深埋入她怀里。
黎蓁下意识伸手,抱住柔软的女孩。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少女亲密地抱住,黎蓁还是非常不习惯,表现得十分僵硬。但她也在努力学习如何拥抱别人,倒也不算困难。
“初弦,说了多少次,不要直接叫别人的名字,要叫姐姐。”说话的少年名叫谢千鹤,是谢初弦的哥哥。
他难得穿了一身得体的西装,甚至还打了一个花俏的领结。黎蓁对他的审美不置可否,只对他点了点头。
谢初弦鼓起嘴:“我们明明同岁,你就比我大了几个小时,不要总拿一副哥哥的样子和我说话!”
“就算只是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钟,我都是你哥哥。”谢千鹤伸手,捏住她的双颊向两边拉扯,把少女的眼角扯出泪花。
谢初弦嘟囔着讨人厌的男人,谢千鹤说她怎么和哥哥说话的。看着开玩笑斗嘴的两人,黎蓁的嘴角总算微微上扬,勾出淡淡的笑意。
谢家是本地有名的人家,哥哥谢千鹤与妹妹谢初弦的高考成绩也都榜上有名,自然吸引了不少宾客围观。
当然,最重要的是,谢千鹤是黎蓁的未婚夫。
婚约是由两家长辈定下的,黎蓁的奶奶和谢千鹤的奶奶年轻时便是好友,无奈生的都是儿子,只好将喜结连理的好机会留到下一代。
黎蓁对此不置可否,她不明白为什么长辈会对结成亲家这件事这样执着,好像只要一纸婚书、一枚戒指,将两个没什么感情的人锁在一起,就能让她们珍重的友谊更加牢靠。
如果她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亲密无间,还需要一个名头吗?
黎蓁不明白这种感情,她前十八年的人生寡淡无味,唯有绘画是她热爱的一切,但现在看来,她对绘画或许也就那样。
毕竟,她没有坚持自己的热爱,她选择走上父母规划好的道路,像是走上一条既定的航线,好像只要在这条路上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下去,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用管。
她只要低着头,沉默着,往前走就好。
黎蓁也确实一直沿着这条线往前走,直到那一天。
直到她踩在自己“人生分水岭”上的那一天。
生日宴的最**,安排了黎母上台致辞。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等她分享自己的成功经验,如何教导一个乖巧懂事、成绩优异的孩子。
黎母仰着头,在掌声里走上台,伸手想要去接主持人手上的话筒。
可话筒,并没有到她的手里。
西装笔挺的少年,戴着他那花俏的、可笑的领结,礼貌地冲黎母致歉。
谢千鹤夺过话筒,道:“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黎蓁的生日,同时也要宣布另一件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得体又礼貌,黎母看到是谢千鹤拿过话筒,便也没有要抢回来的意思,只对这没有提前说明的安排皱了皱眉。
毕竟女儿现在已经十八岁,也考上自己想要她去的大学,往后如果要谈恋爱的话,她倒也没有那么反对。
黎母戴上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少年。
谢家的家室与黎家算是门当户对,谢千鹤的外形条件亦是出众。黎母点点头,还算满意,抱着臂等少年接下来的话。
“千鹤哥哥,这么勇敢的话我可要崇拜你了哦!”谢初弦在台下欢呼着挥手,笑嘻嘻地看着黎蓁。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谢千鹤此刻上台是为了宣布他与黎蓁的婚事,但黎蓁却不这样认为。二人关系多年来不温不火,最多是在长辈急切的目光下坐在一张桌子上学习。
黎蓁看着这个总是欢呼雀跃的姑娘,面上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谢千鹤,早就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今天她也在现场,我希望,她能接受我的感情。”
他的话掷地有声,最后一锤定音:“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和黎蓁结婚的。”
台下一片哗然,黎母方才把持的高傲一时间有些稳不住,她抬高下巴,眼神绕了一圈台下的人,最后停在自己木讷的女儿身上。
那身处话题正中心的人,站在龙卷风的暴风眼,周围一片静寂。
黎蓁,此刻她神情淡漠,无视母亲谴责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台上的谢千鹤。
酒店的灯光无比炫目,有一瞬间,黎蓁似乎在谢千鹤背后看到了光。
或许谢初弦方才的话没有说错,谢千鹤当下的举动确实可以算得上勇敢。
勇敢无畏的少年,摆脱家中长辈的阻拦,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真心爱慕的女孩表明心意,这是多么美好的场景。
若非黎蓁本人就是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恐怕也要以为自己是古早言情小说中拆散爱侣的邪恶大魔王,在二人身后狰狞着笑,把手牵在一起的男女主撕扯开来。
倘若谢千鹤真的想要取消婚约,大可以私下和长辈还有黎蓁说明缘由,黎蓁本就对他没有什么感情,自然不会反对。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这不仅是在打黎蓁本人的脸,更是在打整个黎家的脸。
黎蓁缓缓垂下头,回去以后,母亲一定又要怪罪她了。
“蓁蓁......”一个细小的女声在喊她,黎蓁回过头,看见的是蹙着眉、一脸担忧的谢初弦。
黎蓁知道,谢千鹤要上台这件事,恐怕连谢初弦也不知道,否则先前也不会欢呼起来。
谢初弦一直希望黎蓁能嫁进谢家,成为她的嫂子,黎蓁不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少女坐的那桌是黎家专门为谢家留的,谢千鹤还叫了不少同学朋友,他们坐在那里,目光并不友善,像是在审视黎蓁。
黎蓁冲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正当她想要转回去时,不经意看到了一个人。
坐在谢初弦左手位的少女,长长的金发,在玻璃灯的照耀下显得稚嫩而柔软,她微微抬着头,看着台上的少年。
她与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格外美丽,格外......耀眼。
黎蓁移不开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虽然没有任何人说明,但黎蓁下意识就是觉得,她,就是谢初弦口中“喜欢的人”。
似乎是注意到黎蓁的视线,少女转过头,正正对上她的眼睛。
黎蓁这时候才发现,少女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像大海一样包容万物,泛着海面上常有的,那种温柔缱绻的光。
沉默片刻,她对黎蓁笑了一下。
周围的一切灯光黯然失色,一时的失神以后,黎蓁缓缓抬头,摸上了自己的耳朵。
烫,很烫。手心传来灼热到难以忽视的温度。
分明是在这样尴尬的、令人难堪的境遇下,黎蓁却将周围所有的一切事物,连同众人的议论一起抛在脑后,只能看见眼前那个人。
金发碧眼的少女起身,向黎蓁走来。
她脚上踩了一双高跟鞋,哒哒的响声敲在黎蓁心上,总是以冷静自持闻名的清冷少女,看着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心如鼓擂。
只是她没有真正走向黎蓁,只是擦肩而过。
微凉的发丝蹭过黎蓁的手背,那无名的少女在所有人或好奇或看戏的目光下走上台,站在谢千鹤身边。
俊男美女并肩而立,本该是极其养眼、极为美好的一幕。
只是很快,响亮的一巴掌打在谢千鹤脸上。
少女没有半分收着劲的意思,谢千鹤的脸夸张地向一旁偏去,泛红的掌印清晰地印在他的脸颊上。
少女抢过话筒,语气如她的微笑一般温柔,这是黎蓁对她的第一印象。
“我拒绝。”她说,“你所谓的喜欢,不该建立在伤害另一个女孩的基础上。”
她真的很像故事里的女主角,黎蓁想,就连说的话都是这样坚定、有力量,合该成为台上最耀眼的主角,所有人都会为她的人格魅力倾倒。
少女将话筒丢回谢千鹤怀里,谢千鹤的表情有些尴尬、无奈,也有手足无措,只得讷讷地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不该是我,而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女并没有拿话筒,除了台上人,几乎没有人听见。
但黎蓁听见了,清晰地、明确地听见了。
在前十八年的人生里,黎蓁从没被人维护过。
她的父母热爱体面的人生,小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认为是黎蓁的错,强硬地要求她道歉。
收到的礼物被别人看上了,也必须拱手让人。不争不抢、人淡如菊,一切属于你的自然会到你的手上,这就是他们想要的高傲与体面。
那是黎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黎蓁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那需要拼命学习如何拥抱的人,而是被人裹成了卷饼,温暖地躺在那里。
少女像一道光,照进黎蓁的内心。
说完这些,黎蓁静静看着烟攸宁。
如她所想,烟攸宁果然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淡淡地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黎蓁知道,烟攸宁没有骗自己。
眼前的女人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其实相差了许多。
从前鲜艳的长发如今成了有些黯淡的短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靡。
可她就是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她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刻画过烟攸宁的脸,还有那双眼睛。
以及,自己噗通直跳的心,还是像当初一样强烈,直到很久以后黎蓁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心动。
黎蓁笑了,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也许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很小的、容易忽略的事,对我来说却十分重要。”
她取下头发上的毛巾,转过身,直视着烟攸宁的眼睛,自下而上,乌黑的发丝落在烟攸宁的膝盖上。
“谢谢你。”黎蓁说。
谢谢你曾经照亮我,哪怕只一瞬、一分、一秒。
黎蓁:( ??ω?? )????
烟攸宁:???|??ω?`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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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