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萧瑟,空气中寒意蔓延。
明月寻在百七的唠叨中披上了斗篷,吃了小半碗鱼粥,又被催着回屋休息。
半个时辰前,“韩酉之”送她回来,之后便自己走了。
约等于单长羿一天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倒是清静。
她毫无睡意,倚靠在榻边发呆,已经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隔壁屋里,嘀嗒的水缸旁,单长羿坐在台阶上,手肘支在自己膝盖上,掌心托着脸,神色呆滞地望着天际。
身后传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韩酉之停在他侧后方,月光下柱子的阴影遮去他半张脸。
“殿下已经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了,昨日便没怎么休息,今日难道又要在这坐到天亮吗?”
“不想被孤亲手掐死,就离孤远一点。”
除了语气中有几分咬牙切齿,单长羿整个人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
韩酉之沉声道:“臣是陛下亲封的御史台言官,不管何时,不管要付出何种代价,都有劝诫殿下的责任。”
“滚。”
韩酉之仿佛听到了他掩藏在风平浪静下的波涛汹涌,亦感觉自己站在风口浪尖,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惧意。
“还请殿下回房休息,以免……猝死。”
单长羿终于有了反应,换了只手托脸。
将身后之人的话当耳旁风,自顾自肯定道:“她摸了孤那么多下,肯定摸出来是孤了。她就是故意的,想刺激孤,骗孤。”
“殿下倒是挺会骗自己的。”韩酉之冷不丁道。
单长羿随手从地上捏起一颗石子,头也不回往后一掷。
韩酉之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石子便从他脸旁“呼哧”而过,射穿他身后的窗户纸。石子落进屋里,还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伤到他,但足以惊吓到他。
“你真当孤不会跟你动手吗?”
韩酉之深吸一口气,“殿下要将怨气撒在臣身上,臣无话可说。但还请殿下清醒一点,您就算在这里坐到海枯石烂,郡主也不会在意的。不如早些回去休息,保重身体要紧。”
“她不在意孤难道还在意你吗?”
韩酉之:“?”
他别过脸,负气道:“郡主的心意,臣也是今日才得知。”
仿若针扎过一般,单长羿心口疼过又闷,“你得意什么?她肯定是拿你当幌子故意气孤的!”
“殿下说是便是。”韩酉之轻飘飘道,“但殿下最好清楚,即便郡主是故意的,她又图什么?不过是希望殿下死心,不想和殿下有感情上的纠缠罢了,殿下何必自欺欺人,又强人所难?”
单长羿眸眼深邃,缄默不言,久久凝望缸中水面倒影。
“殿下!”韩酉之急躁又无可奈何。
单长羿避而不谈,“她是不是骗孤的,孤明日试探一二便知。但这都是孤的私事,公事孤未有懈怠,还请韩大人莫要杞人忧天。”
“你真打算把自己熬死吗?”
“死不了。”
单长羿忽然起身,撂下这么一句便往门外去。
韩酉之视线跟随,已经不耐烦到没了恭敬 ,“你又去干嘛?”
“看她一眼孤就回来。”
韩酉之:“……”
——
靖安王前脚回京,远在北境的云冀将军也差不多时候赶了回来。
云冀将军何人,云太尉的嫡孙,原护国大将军明成冶的弟子。云冀将军七岁时,被云太尉送到遥远的靖州,也就是护国大将军府。和当年的南靖王世子即现在的太子殿下以及现在的靖安小王爷师出同门。
师兄弟三人一个留在京城做储君,一个回到靖州承父亲衣钵,一个远赴北境成了守将,五年来未尝一败,谱写着北境的不败神话。
云冀将军为何突然回来了,坊间传闻,是云太尉请旨叫回来的,虽说年纪轻轻功成名就羡煞旁人,却也耽误了终生大事。
太尉府的门槛就快被人踏破了,但迟迟不见主角。
这边等得花儿都要谢了还没见到人呢,他又领了额外的差事。
朝堂之上,意气风发的两个少年并肩而立,皆为国之栋梁。
靖安小王爷自请昌吉粮药护送之职,但圣旨一下,领头的却是云冀将军。
昭昭天明,明月卿挺直脊梁跪在祠堂里,身后是拄着拐杖的明老爷子。
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少年尚未睡过一个好觉,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老爷子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他反复强调道:“昌吉凶险……”
“祖父明知凶险,却还是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明月卿打断他的话,满怀怨怼。
老爷子哑口无言,他没法反驳,确实是留了孙女儿一个人在那水深火热的昌吉,确实是他去求皇上,阻止明月卿去找他妹妹。
只是他能怎么办呢?时局当前,他没有保全他们的办法,除了将他们分开。
……
御书房里,公公递上了茶水,听见单帝叹了口气。
“陛下在忧心?”
“长羿和小寻儿在昌吉也没个消息,朕怎么可能不忧心。”
苏公公站在一旁,犹豫半晌,还是小声道:“陛下,此番小王爷当众自请去昌吉您未允,反而允了云冀将军去,这云太尉还没和孙儿好好坐下聊一聊,就又要送孙儿走,还是昌吉那般凶险之地。这云太尉怕是……心里会不舒坦。”
单帝沉思良久,又叹了口气。
“朕知道朕偏心月卿明显了些,但……小寻儿如今困在昌吉,朕是真怕月卿再出点什么事,朕怎么对得起前靖安王夫妇俩的在天之灵。至于云家,廷玉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朕怎会不担心他,只是长羿在昌吉,粮药之事不能耽搁不能出事,正好他又主动请缨,朕信他,自是允了。”
苏公公一边换上新茶一边道:“云冀将军主动请缨,怕也和郡主脱不了干系。朝中还有那么多将领,您这个时候派了觊觎小郡主的云冀将军过去,不是给咱们殿下添堵吗?”
单帝闻言放声大笑。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小寻儿从小就明晃晃地偏心朕的长羿。你可知一共四块糕点,她小时候是怎么分给他们师兄弟的?”
“奴才不知。”
“长羿两块,廷玉一块,月卿半块。”单帝笑得合不拢嘴。
苏公公讶异,“郡主也只给自己留半块?”
“不是。”单帝摇了摇头,“她不爱吃才给他仨分,剩半块喂狗。”
苏公公:“……”
亲哥和狗一样待遇,就这样小王爷还惦记亲妹妹,这血脉亲情果真是坚不可摧。
“若真如陛下所说,那等殿下他们回来,岂不是要准备大婚了?”
“说得是!”
单帝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
在外奔波了一天,单长羿累够呛,本想再去看明月寻一眼便回来休息,但暗卫守在门口,像是专门在防他。
其实把暗卫先绑了对他也不算难事,毕竟他也是师出曾经的护国大将军。但怕动静太大,吵醒里边的人,只能作罢。
回来时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瓷娃娃,幸他眼疾手快,在瓷娃娃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拿着手里把玩一番,又将其归置到桌子里侧。
瓷娃娃是个娇憨女童,圆滚滚的很有福气。
盯其半晌,单长羿灵光乍现,“凌泽!”
凌泽从窗边探头,“怎么了殿下?”
“去将孤架子上那件外袍用酒浸泡一晚,明天白日再晾干。”
“啊?”凌泽满脸困惑,直冒傻气。
单长羿白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
他在心里叹气,怎么他的属下,就没别人的机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