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寒凉,明月寻裹紧斗篷,凭感觉望向窗外。
“什么时辰了?”
“马上戌时了。”百七一边捣药一边答道。
戌时,他应该快要从外面回来了,明月寻心想。
果不其然,没过半刻钟,她便听到了百七行礼的声音。
“见过太子殿下,韩大人。”
明月寻眉头轻蹙,“殿下怎么又来了,难道已经将碧水一方的瓦数清楚了吗?”
“二百四十万。”单长羿煞有其事道,“减去缺损,和卫霄偷偷砸碎的那两块,应该还有二百三十万九千二百四十一块。”
明月寻:“……”
她呆滞片刻,听到他的低笑声,“郡主还满意吗?”
“你这是算的,不是数的。”她倔强地小声嘀咕。
“数破损也是数,耗了我许多时间。”单长羿一本正经。
明月寻冷哼一声,“殿下可真闲。”
歪了歪头又换了个语气,“韩大人今日忙吗?可用过晚膳了?”
“我还没有。”单长羿抢答。
“哦。”明月寻漫不经心,“那殿下快去吧,别在我这耽搁了。殿下千金之躯,饿坏了可不好。”
单长羿心里狐疑,试探道:“他也没吃。”
“百七。”明月寻微微仰头,“去把给韩大人提前准备的吃食热了送来。”
“是。”
单长羿神情僵硬,“如此区别对待,不把我当人吗?”
“殿下何出此言?”明月寻模样天真,“殿下应当也知道,臣女与韩大人是旧相识。他从前读书废寝忘食,所以我常常给他备了吃食,习惯罢了,并未针对殿下。”
单长羿心里堵得慌,嘴唇蠕动,半晌没说出话来。
明月寻伸出手,在桌上摸索,“是今天太累了吗?酉之哥哥怎么不说话?”
“你不许这么叫他!”
单长羿忽然提高音量,明显带了情绪,神色愠怒,将看戏的韩酉之吓了一跳。
明月寻捏紧了拳头,“为什么不能?”
“你从前都只管我叫哥哥的……”单长羿后知后觉失态,压下怒火,转而委屈。
明月寻面无表情地别过脸,“殿下自己都说是从前了,难道我从前只对殿下做过的事情,以后就不可以对别人做了吗?”
“我死了就可以。”
明月寻一愣,良久才道一声,“荒谬!”
屋里霎时陷入死水一般的寂静。
单长羿短暂地闭上眼睛,调整情绪。
他睁眼后朝韩酉之使了个眼色,后者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挪动了一下位置,尽量靠拢。
韩酉之清了清嗓子,低声温柔道:“别生气。”
他说话的同时,单长羿安抚地轻拍了拍明月寻搭在桌面的拳头,紧盯她的神情。
明月寻下意识缩回,但听到的又是韩酉之的声音。
“只是小事,犯不着生气。崔大夫说了你要保持心平气和,莫要气着自己。”
安抚拍她的手用掌心把她的拳头包裹,温热的覆盖令明月寻微怔,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这是谁的手。
韩酉之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手心没有薄茧。
她笑笑,松了拳头反过来与他十指相扣,“好,听你的。”
韩酉之松了口气,瞥向单长羿的脸,心想这回他总能死心了。
单长羿垂下眉睫,沉默不语。
真的……认不出他吗?
她带着凉意指腹摩挲他的虎口,一下一下,犹如钝刀割肉,迟早被磨得鲜血淋漓。
“你先出去。”单长羿低声道,冷漠地瞥了一眼韩酉之。
韩酉之叹了口气,他起身的时候,单长羿适时抽回了自己的手。
“诶?”明月寻握空,有些失魂落魄。
她听到了走远的脚步声,恼怒道:“殿下这是何意?”
单长羿勉强勾起唇角,从袖口摸出瓷娃娃,柔声道:“只是想送你个礼物而已。”
他将瓷娃娃塞到她手心,“昨日路过一户人家,他家小孩非要将这个作礼物送给我,我瞧着可爱,便给你带回来了。”
瓷娃娃被捂热了,落在她手心比她的手还温暖。
明月寻拿在手里转了一圈,摩挲过娃娃凹下去的眼睛。
“砰!”她狠狠一砸。
瓷娃娃瞬间落地四分五裂,碎片溅开。
“明知道我看不见,殿下是专门送来笑话我现在是个瞎子的吗?”
单长羿疲惫的眉眼中盛满呆滞。
明月寻辨不清方向,不知往何处撒气,重新握紧的拳头愤愤地锤了一下空气。
“对不起。”
她的心蓦然一紧。
单长羿的声音落寞又诚恳,“是我考虑不周。”
他单膝跪地,一片一片捡起碎片,“你别乱动,免得划伤。”
话音一落,房里便陷入寂静,只剩碎瓷片重叠碰撞的声音。
明月寻莫名哽咽,又强迫自己咽下情绪,片刻后冷漠道:“百七会收拾的,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单长羿动作一顿,怅然若失。
良久,似是自嘲,“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明月寻攥紧了手,指甲嵌入掌心,声音低沉,“殿下自讨苦吃罢了。”
早已从厨房回来的百七一直站在门外,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一直没出声。
见状咳嗽了两声,进屋道:“这种事还是让奴婢来吧,殿下……这个点郡主该歇息了。”
单长羿将碎片交到她手里,“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本欲恶劣地告诉他“不必再来”,但话到嘴边,明月寻没能开得了口。
百七收拾着地面,时不时抬头看郡主一眼,欲言又止。
“收拾完你也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是。”百七仔细清理过后,还是忍不住问:“郡主当初决定回京,不就是想见殿下吗?为何如今……”
“就是见到了,才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明月寻淡淡道。
百七不解,“虽然待外人,殿下好像变得疏离和警惕了许多。但对郡主您……”
她小心翼翼,“也没怎么变吧。”
“不一样。”明月寻倔强地低喃,“就是不一样。”
比起回答百七的困惑,更像在提醒自己。
单长羿脚步匆匆地离开明月寻的院子,似在逃离。
在外等待的韩酉之差点没拦住他,“殿下现在可以死心了?不用眼睛她根本就分不清是谁,昨天她就是……”
“不可能!”单长羿扬声打断,神色茫然。
但依然执拗,“她昨天能骗我,今天自然也可以。”
“殿下自欺欺人的本事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韩酉之语含嘲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她现在对你的态度,还不够证明她已经对你没有感情了吗?”
“不能!”
单长羿推开拦路的韩酉之,没有目的地继续朝前走。
韩酉之无奈地跟在他身后,听着他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
“她肯定……是怪我五年都没有去看她,所以在生气。她从小就难哄,我……我应该再多一点耐心,过两天再去找她。”
他越走越快,似要将多余的委屈宣泄在体力的消耗中。
韩酉之逐渐跟不上他,更别说跟他讲道理。
“有病!”韩酉之喘着气小声咒骂,停在原地双手叉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忿忿。
恭敬和耐心消耗殆尽,他气急败坏地怒吼。
“你真是疯了!”
“有病!”
“缺脑子的玩意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