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过年还有几个月的时候,镶洛王府就已经从上到下忙碌起来,众人纷纷开始为过年做各种准备。
虽说此时天气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可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常娘还是热出了一身汗。
她停下手中的活儿,稍稍歇息片刻擦拭汗水的时候,婉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常娘,你不是答应好今日陪我玩的吗?”婉妗伸手扯住常娘的下裙,眼睛里满是期待。
“小小姐乖啊,常娘正忙着呢,您先自己去玩吧。”常娘无奈,再一次拒绝了婉妗的邀请。
“你又没有空,你都好多天没有陪我玩了。”婉妗有些生气,一扭身就跑开了,“常娘是个骗子!我再也不要跟常娘玩了!”
常娘见婉妗跑走了,心里着急起来,想要动身去追。
“小小姐!嘶……”
然而,她还没迈出一步,就突然捂住肚子,缓缓蹲了下去。
自从那天婉妗一气之下跑开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常娘了。
以往都是临近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可今年常娘离开的时间却比往年早了许多。
和常娘一同离开的段娘,也已经许久未曾露面了。
年关过后,段娘独自一人回到了镶洛王府,来到了常娘的住处,收拾着东西。
“段娘!”婉妗看见段娘,小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段娘段娘!常娘怎么没有回来呀?你去跟她说我已经不生气了,让她回来好不好?”
“小小姐……”段娘低下头,婉妗这才发觉段娘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婉妗。”眉殊伸手捞过婉妗,温柔地说道,“乖,先去别处玩吧。”
婉妗抬眼一看,发现眉殊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婉妗再一次听到了“死亡”二字。
她依旧没能理解“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死亡就是一个人喊另一个人的名字,而另一个人却永远不能回应了。
见大人们哭,婉妗也跟着哭了起来。
她觉得内心有一股疼痛在不继地蔓延。
自此以后,她每次哭泣的时候,常娘都再也不能来安慰她了。
又过了三年。
这三年间,镶洛王渐渐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太对劲。
他开始拼命地想办法,想要再拥有一个孩子。
可无一例外,每次尝试都是以失败告终。
他这期间,还去孤儿院领养了柳大公子,而后夭折了。
以前还能说是怀上了又流掉,现在却根本就怀不上。
他把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自己后宅的女人们身上。
眉殊和那些侍妾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当初就不该娶你,平白惹人笑话。”镶洛王在官场中遭遇不顺,转头就把怨气撒在眉殊身上,“娶了个商户人家的女儿,真不知道我这脸该往何处放。”
眉殊用手捂住脸颊,口中发出冷冷的笑声。
“你也知道要脸?”眉殊的眼神冷若寒冰,“你要是要脸的话,你那些风流债,就别来找我。”
“你竟敢这般与我说话……”镶洛王被气得七窍生烟,“啪”的一声,又一巴掌甩了过去。
第二天,镶洛王却又搂着眉殊,不停地哄劝着。
“夫人,夫人我错了夫人,我不该打你的。”镶洛王再次信誓旦旦地发誓。
可眉殊那红肿的脸颊,始终未曾消肿。
眉殊在婉妗之前曾怀过一个孩子。
当时恰逢过年过节,府中事务繁多,事事都需她亲自打理,而她的胎相还尚未稳固,最终那孩子没能保住,流掉了。
可这边刚出月子,她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好好恢复,就又怀上了婉妗。
婉妗在腹中时情况就不太乐观,出生的时候更是险些让母女二人双双殒命。
从那以后,眉殊的身体状况就变得很糟糕了。
一碗又一碗的药被送到眉殊这边,眉殊每天都捏着鼻子把各种药尝了个遍。
“怎么您父亲也给您喝这种伤身体的药呢?”段娘气得想把药砸到地上。
镶洛王这边,照他的说法,有的是女人能给他生孩子。
可眉殊那边,在镶洛王府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眉殊出身商户,虽说人人都觉得商人身份低贱,但这也奈何不了眉殊家确实非常有钱,在整个康城的富裕程度都是名列前茅的。
只是商人毕竟是商人,身份地位没有保障。
镶洛王没什么大的本事,府里也没有太多钱财,所以才自降身价,娶了商人之女为妻。
所以眉殊的家族必须得和镶洛王紧紧绑定。
“娘,吃糖,吃了糖就不苦了。”婉妗用眉殊每次哄自己喝药的方法来哄眉殊。
段娘低头看了看婉妗,不禁叹了口气。
“要是小小姐是男孩就好了。”段娘松开了手中拿着的药。
“我觉得我们婉妗是女孩就很好。”眉殊接过糖,眼中含笑。”
“娘,王爷又找了个姐姐进府里了,您还要去看看吗?”婉妗趴在眉殊的双腿上。
段娘把婉妗抱了过来,对着婉妗摇了摇头。
每次都是这样。
婉妗撇了撇嘴。
谈到那些姐姐的时候,大人们都会冲她摇头挤眼的,可要是问为什么,却没有一个大人回答她。
“去,当然要去。”眉殊把婉妗给的糖放进嘴里,糖在嘴里慢慢融化,可她尝到的不是甜味,而是苦味,“又要有人要遭罪了。”
接连数日,眉殊总是时不时地感到呕吐恶心。
她的月经也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来了。
段娘心中不禁一喜,赶忙找人来诊治。
就连平时很少露面的镶洛王,这次也难得地过来了一趟。
一把脉,却得出并没有怀孕的结论。
说是可能因为太想怀孕了,所以才出现了假孕的症状。
一场空欢喜过后,众人便纷纷散去了。
镶洛王对待她的态度变得愈发恶劣了。
不久后,镶洛王的投资又遭遇了一次失败。
尽管他很愤怒,在外面的时候,他向来都是风度儒雅的形象,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动粗撒野。
借着月色,镶洛王摸黑来到了眉殊的住处。
屋里早已熄灯,眉殊正在哄着婉妗入睡。
见到镶洛王来了,眉殊只好起身。
她让婉妗躲在被子里面。
也不知道眉殊和镶洛王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啪”的一声,极为响亮的巴掌声,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响声,眉殊摔倒在了地上。
婉妗急忙起身下床,当她看到眉殊衣服底下那一片刺目的血红时,她的脑子里瞬间一片模糊。
“不是说没怀上吗?怎么小姐就小产了呢?”段娘在房里急得团团转,还跟着忙前忙后地打水烧水。
婉妗被拦在了房门外,只能焦急地等待着眉殊。
房里的人进进出出,忙碌不停,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
此时的婉妗已经忘记哭泣,只是呆呆地站在外面,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扇开开合合的房门。
天亮了,婉妗只等到段娘踉跄着从房里出来。
不知是不是被光线映照的缘故,段娘的头发似乎又白了许多。
“小小姐,给您娘跪下,磕个头吧。”段娘浑身虚弱无力,说话时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婉妗这时,眼泪才夺眶而出。
她想冲进房里,却被段娘死死抱住。
“别去,小小姐别去啊。”段娘的哽咽变成了哭泣,“您不能进去啊,小小姐。”
婉妗浑身颤抖着,望着那扇打开的房门,缓缓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她真的要和她娘分离了。
众人皆言眉殊这一胎怀的古怪,早晚会出事。
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镶洛王实实在在推了眉殊一把的事实。
当婉妗这么说的时候,众人都不肯相信。
也许心里是信的,只是不能信。
自从眉殊故去之后,镶洛王便没有再娶妻子,人人都夸赞他是个深爱妻子的好丈夫。
可他明明有着好几房侍妾,这还不算外面的。
眉殊此生仅有一个丈夫,为什么没人单单因此就夸赞她是个好妻子呢?
在成长的过程中,婉妗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与不解了。
眉殊去世后没过多久,柳二公子就被抱养进府了。
“我爹娘说了,你一个女子,撑不起这个家,以后这个家还得靠我,这家都是我的。”柳二公子刚一来就气焰嚣张地对着婉妗说道。
婉妗向来就不是个好欺负的,她直接就冲上去和柳二公子厮打起来。
最后还是段娘赶来才把两人拉开。
从这时候起,婉妗和柳二公子算是结下仇怨了。
“你连王妃留给小姐的东西都要贪,你还配做小姐的父亲吗?”
婉妗也不知怎的,就来到了镶洛王的书房。
是段娘的声音。
她悄悄走近几步,把耳朵贴在门上。
方才还在不停叫嚷的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一下子推开,婉妗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婉妗抬起头,瞳孔骤然一缩。
她看到了被抹了脖子、正在地上不停抽搐的段娘。
“你看到什么了?”镶洛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婉妗。
婉妗只觉得嘴唇在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指紧紧地贴在地面上,试图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面露恐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的父亲。
“没……没什么。”婉妗的声音也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
她撒谎了。
婉妗又一次发起了高烧。
这一回,高烧持续了好多天,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