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离开家乡那天,天气正好,抬头望,偶有几朵小云飘过天空。
机场虽不至人满为患,但终究是热闹非常。
这里见证了多少离别与重聚,想来是数不清的。
陆然讨厌悲伤的离别,但当人亲自面临这一切时,才发现预先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都化为乌有,谁能抵挡汹涌如潮水漫来的悲伤,她不也做不到吗。
今天看来,陈跃海看起来更像她的家长,此时正拉着她的手一边一边地叮嘱。
“到了云南,记得给伯母还有我打个电话报平安,嫌麻烦就发微信。”
“凡事先冷静,别像个愣头青似的往前冲,新兵要有新兵的样子。”
听到这里,陆然连声打断他,一脸困惑地开口:“你这话说的不是你自己吗?别什么名头都往我头上按啊。”
面对好友的质疑,陈跃海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回应:“不好意思啊,我妈平时都这么训我,听多了。”
……
“说够了吗,大少爷?”不知过了多久,总感觉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陆然终于听腻了,她感慨地拍着陈跃海的肩膀,往外推了推,“够了啊,我妈还要说的,你一边呆着去。”
陈跃海会意,当即点头,一边佯装有电话接通的模样往外走,一边几步一回头地看她。
陆然站在原地冲他挥手,“我们会再见的,陈跃海。”
当时他们已隔了一簇簇的人群,陆然也不知道这句话能否送入好友的耳中,但陈跃海像是听见了一般,笑意更盛,像极了初遇的少年。
陆然的话说的笃定,虽然前路未明,但许下的诺言就一定会坚守。或许在很远很远的未来,某一个平常的白天,他们将再次相遇。
身旁是带着浅浅笑意的母亲,她的神色平静而自然,仿佛这次分别只是一场平淡的旅行,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飞行,这使陆然心中的不安驱散了几分,但是那份愧疚依然扎根在心头。
在母亲面前,她最难掩饰自己的心情,明明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在外时而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可以面对一切风波海浪,但是现在她依旧像个做错事的学生,局促不安。
“不用担心我,小然,我会照顾奥自己的。”母亲的声音平缓而安静,好似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
“我也会照顾好自己。”陆然笑着答话。
她看见母亲如同潭水般幽深的双眸,此时略带笑意,又显欣慰。
陆然走过去,轻轻拥抱了母亲,一个非常轻缓而温柔的拥抱。
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陆然拿着登机牌冲他们挥手告别,就像再正常不过的离别。离开的背后没有阴谋没有求而不得的真相,好像未来不过是此时一览无余的晴天。
飞机缓缓上升,听得见机器运转时不断发出的轰鸣声,好像萦绕在耳畔,又好似离得很远很远。这具庞然大物载着满船的人在天上遨游,奔向等待已久的目的地。
从窗外望去,能够看见仿佛触手可及的云层,日光隐匿其后,偶尔有一束亮眼的金芒闪过。
陆然静静地享受着此时的安宁,在算不上安静的机舱内沉沉入睡。
……
禁毒大队。
陆然抬头望着禁毒大队办公厅的门牌号,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已经在门口附近踌躇了好一阵子。
第四遍,就在她下定决心要进去的时候,大门被缓缓推开,迎面走来一个人。
他长的很高,留着干净爽利的寸头,手里好像端着一杯茶,路过时低头看了她一眼。
“新人?”他一挑眉,后退了两步,正正地与她对视。
“你好,我是新来报道的陆然。”在警校残留的习惯使她下意识地敬礼。
那个人笑了声,抿了口茶,说:“直接跟我去办公室吧。”
办公室?虽然此前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但是眼前的人看着很年轻,居然已经是队长级别了。
陆然收起心底的惊讶与感慨,跟着前面的领路人到了办公室。
那个疑似队长的人物随手翻开桌上的档案袋,安静的室内,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随后“啪”地一声那个档案被他重新合上。
“陆然,你怕死吗?”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只是提问的内容却让人一时难以回答,好似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投入一块石子一般,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陆然低着头,看着干净的地板,有些犹豫又有些无奈。
“怕,我怕死。”
“怕死还申请来禁毒大队做什么?”
“有原因的。”陆然说的小声,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眼前人,还是自己。
内心迎来一阵短暂的挣扎,死亡对她来说好像很遥远,但是现在眼前人把这样尖锐的问题直接抛到她的面前,逼着她作出下意识的判断与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抬眼直视对面的人,显现出少有的坚定。
“那你呢,队长你怕死吗?”
“这个问题是给你的。”他的手指轻叩桌面,看不清神色。
“我怕死,每个人都怕死,只不过来到这里,背负了一种使命,就有了不怕死的原因。你觉得我说的对吗?”话毕,陆然深呼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傅教官知道自己初来报道,就对着队长说这样的话,恐怕会气得砸下一个烟灰缸来泄气。
“你说的对,正是有这种使命,才会人奋不顾身地坚持下去,哪怕即将面临死亡。”
说这话时,他负手背对陆然站着。
那一刻,陆然莫名地觉得他们都背负着某种使命,只是使命不尽相同,却都值得用命来守护,或许这就是她来到云南的原因吧。
不怕死是假的,只不过宁愿用性命来追寻一个藏匿在故事背后的真相。
清晨的光透过玻璃照亮了室内,逆着光的那位,好像比她怀有更多难以言说的心事。
她小声道了声抱歉,随后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