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离开的前夕,下了一场雨。
自进入夏季以来,雨水骤然消失,直到今日,又化作绵绵雨水滋润着大地。
陆然推开家里掩着的窗,望了出去,一场不期而至的雨为小镇的风景披上一层薄纱,映入眼底的是一片朦胧,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街道小巷一时也有几分温柔。
大概是离开前,她能看到的最后一场雨了。
陆然把窗敞开,迎面而来的是细碎的雨水随风吹来,裹挟着一阵清新的空气,让人愉悦。
就在她对着窗发呆的片刻,身后的人传来微微的叹息。
“到了云南,好好照顾自己。”
陆然的母亲靠着沙发站着,满面愁容,她手里抱着刚从阳台收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整理。
面对母亲的关怀,饶是陆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她转过身来,只能怔怔地点头。
去云南这件事仿佛是母女二人的心坎,她不会主动提,母亲也懂得避忌。但是分开的时间愈发近了,有些事并不是不提就能当不存在的,例如去云南的背后,是一段累赘在心头好几年的往事,布满了尘埃,堆在角落的秘密,终有一天要放到阳光下看个清楚明白。
“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荒唐。”陆然低着头,面对傅教官和好友的担心,她都能掩饰得很好,但是现在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的内心,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份坚决,是不是会伤了眼前的母亲。
沉默一时在屋内蔓延。
终究还是张青开了口,作为母亲,与生俱来对自己的女儿有着无限的包容。
“小然,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是查不清的。就算你去了云南,他也回不来了。”张青长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朦胧的雨色,仿佛也将她淋湿了一般,内心空落落的,只在脑海内一声一声的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那个人,回不来了。
陆然心知肚明。
“但是,作为爸爸的女儿,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妈,别的人可以不追究,我不行。”陆然眼角泛红,提到父亲,只觉得一片无助与迷惘。
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谨慎如父亲,也在那场血色硝烟中丢了性命,更何况是她。
陆然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就让我去吧,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爱听话。爸爸总说我是牛脾气。”想到父亲对自己的评价,她弯了弯嘴角。
其实,陆然真的很像他,张青一时有些恍惚,眼前倔强的女儿好像和当年的男子的身影重叠
在一起,勾起一段漫长而让人怀念的回忆。
许多年前,张青也这么劝过自己的丈夫。云南、金三角对普通人而言显得那么遥远而陌生,然而对张青来说,却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思念。
时光倒回二十多年前的夏天,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新婚燕尔的丈夫,一脸诚挚而坚定地对她说:“小青,你就让我去吧。”
当时刚结婚不久,陆鸣向部队申请的婚假还没结束,由于突发的紧急任务,他不得不早早归队。
临行前,陆鸣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许下他的人生中的第一个诺言,“我会回来的。”
……
年轻的警察没有违背诺言,只是人生中所留给他们的时间终究太短,太短。
但是张青没有后悔,有些人心怀大爱,他们所坚定的信念大部分献给国家,小部分留给自己。无数的人在那条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上,一往无前,踽踽独行。
许多年前是那样,如今也有人依旧坚定。
“你去吧,妈妈相信你,小然。”
母亲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带着一阵绵长的回音,余音袅袅。
得到了母亲的同意,陆然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了长久以来内心的包袱,只是觉得仍旧不大安宁。大概的心中的目的地太远,仅凭自己微弱的力量,真的可以到达心中的彼岸吗?
陆然无法得到答案,她只知道前行,前路是崎岖不平,或山路漫漫,都无法停止她的脚步。她只知道,答案就在那端,越过去,哪怕是鲜血淋漓也无所畏惧。
屋外的雨还在下,似乎越来越大。
手机屏幕闪过一个信息提示。
“阿然,都下午三点了,你怎么还没来机场啊。”
“有病,我后天才出发。”
陆然笑着回了信息,抬眼看屋外的雨,情不自禁哼起了一首小曲儿,那是父亲教的家乡小调,他教了好几回,小陆然也好好学了几次,虽然时至今日,她还是跑调了。
不过没关系,她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