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独行 第8章 第 8 章

八

她刚走出门，就被一双手勾着揽了过去。

一个清瘦的女子带着狡黠的笑意望着她，她个子与陆然相近，年纪兴许不到三十，凑到耳边轻声问道：“新人，刚来就和小庄杠上了？”

陆然被她拉着走动，倒也没有反抗，只是调整了姿势，走起路来顺利些。

“没有，我们就聊了两句。”

眼前的女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大概是不相信陆然的说辞，带着笑意重新打量了她一眼。“既然是新人，我们得好好认识认识。我叫陈慧，你可以喊我慧姐，至于那边……”她笑了一声，扫了一眼大厅里的其他工作人员。“我带你好好转一圈。”

陈慧出人意料的热情，领着还有些不在状态的陆然认识了一下其余的同事，简略介绍了一番。直到走向最后一个工位，陈慧伸指叩了叩桌面，嬉笑着开口，“老欧，别埋头工作了，认识下刚来的新兵——陆然，新鲜血脉啊，比你这种老气横秋的好多了。”

名唤老欧的人抬头看了过来。陆然瞬时意识到了他的特别之处，禁毒大队的军人都相对年轻，只有他看着有些沧桑，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是在这一队里是十足的老兵了。按理说，这个年纪要么已经退役，或者转去其他部门进行工作，除非有什么必要的缘由留在这里。

明明只是短暂的认识，陆然难以遏制地对眼前的男子进行了一番判断。

“喂，看这么久？小妹你该不会喜欢大叔款吧。”

陈慧的声音恰当地响起，阻断了陆然再次进行思考的准备，她忽然感到盯着刚认识的同事这样打量不大礼貌，闷声回应：“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了。”

老欧像似毫不在意地摆手，笑着饮了口茶，“新人刚来总得有个适应期，都理解。你们忙去吧，在我这耗着，小庄看到了可不高兴。”

“小庄能拿我怎么办，说笑呢。”

片刻后，陈慧就拉着陆然去了茶水间，她熟练地撕开茶包，往纸杯里泡茶，热水翻滚间，茶香四溢，氤氲的热气漂浮在空中，一种奇异的平静在无声地蔓延。

“小庄？不是队长吗？”陆然手里握着陈慧刚递来的茶杯，望着那股升腾的热气，缓缓问出自己的疑问。

“庄晨他才几岁，队长？他当不来。”

“真正的队长是石正，他还在医院呆着，上回缉毒任务出了差错，炸伤了。医生千叮嘱万叮嘱不能让他下床，不然他杵着拐杖也赶过来坐镇大队。至于小庄，现在暂代队长一职，他太年轻了，办事也爱冒险，不过人还算靠谱，放心吧。”陈慧好似想起了什么旧事，低着头笑了。

“那个老欧呢？”

陈慧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大叔吧？”

陆然慌乱地摇头，忙不迭回话，“开什么玩笑，我就是单纯的好奇。”

“老欧去年才调过来的，原本是我们大队缺人，向上头申请调派人手，也不知怎的把他调来了。本来他过来帮一阵子，就要回遣原部了，莫名其妙就留队不走了。唉，这个老欧硬生生拉高了我们禁毒大队的平均年龄啊。”

茶喝完了，但是陆然心里总感觉不大对劲，她走回自己工位时意外和老欧对视了一眼，对方带着温煦的笑意，在这个酷暑未散的初秋，这个笑容莫名地让她心底陡然发寒。

兴许只是错觉吧，她恍惚地摇了摇头，重新振作。

头天的工作还算简单，作为新兵的陆然只需要了解大队的基本情况与平日工作，时间已经悄然溜走，从窗外望去，只能看见即将淹没在地平线中的余晖。

终于结束工作的庄晨从办公室出来，此时的大厅只剩一盏余灯还亮着，他一声不吭地往陆然办公方向靠近，低头望了一眼摞在地上的文件，蹲下拾起文件随意翻看。整理得还不错，他暗忖。下一秒，庄晨却在文件的某一页的右上角发现了一个极浅的铅笔印，写上的数字被轻轻擦去，只能就这灯光看残留的痕迹：2011。

六年前？庄晨的视线移到了正中间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不是很清晰，但他绝不可能不认识。这人正是臭名昭著的梁氏集团头目梁东则。

新人在调查他？庄晨皱着眉一顿思索，终究合上了那份意外打开的文件，重新摆回原位。

他想起白天那番谈话，“使命”对他而言固然是坚持岗位，执行任务。但是对陆然呢，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新兵刚进来就想调查梁东则未免过于冒险，毕竟涉及毒枭头目，即使是庄晨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信息。更何况，关于梁东则这个人相关的重要资料，涉及了更多的机密，没有足够的权限，谁也无法查清。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思索许多，终究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熟练地关上了大厅的最后一盏灯，锁上大门，安静离开，一如既往。

……

另一边的陆然似乎也静不下心，她走到阳台抬头望着乌云笼罩下的夜空，星月晦暗，外边的街道如死寂般安静。

这里是云南啊。

今天认识了很多人，未来或许会认识更多的人，但是相识不代表相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的许多角落藏匿着不为人知的黑暗，这里的边境土壤与世界著名制毒区域金三角相连，滋养着一个又一个与毒品相联系的灵魂，每天都可能滋生一件又一件暴力与血腥相关的案件。

这里更有可能是父亲去世的地方。或许也是她生命的终点。

陆然无数次承诺自己会安然无恙地回家，但是生命的承诺太重，越是逼近真相，越让人失去勇气。

只有活着，才有一丝寻觅真相的希望。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脑袋昏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