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独行 第4章 第 4 章

四

下午来的是傅教官。

顶着头顶的骄阳，他们列队等待新教官的莅临。

不远处走来一个人，乌漆嘛黑的，他看着很高，穿着一身迷彩服，身板挺直，肤色黑得相当匀称。

他该不会在非洲团建回来的吧？陆然和陈跃海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

新教官一摇一晃地走到他们面前，咧嘴笑了，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灿烂得不行，

约莫是他的笑容过分可爱，甚至算得上滑稽，班里居然真的有人忍不住笑了，像平地一声惊雷那般的惊悚，一时之间，空气都为之安静。

“我，好笑吗？”他走到那位发笑的同学面前，仍旧带着笑容，只是看起来像温柔一刀。他微微弯腰从裤子下端的袋口抽出一根警棍，戳了戳那位同学的肩膀，看起来没怎么使劲，可是那个同学却抖得厉害。

“报告教官，你不好笑。”那名同学立刻回应，嗓门又大又响，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不好笑，那你—笑什么。”

“教官，我笑自己！”

“哦，笑自己是吧。”教官缓缓踱步，就在他们周围徘徊，颇让人心惊。

“还站着干嘛，出列去跑圈。跑到不搞笑为止。”

当时陆然还在感叹，终于不是自己被罚了，那口堵在胸口的气还没缓下，就听到另一声命令。

“其他人还愣着干嘛？你们是一个集体，赶紧跟上去！”

这是傅教官给新生们上的第一门课，作为警察，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保持警惕与戒备心。即便是面对自己的教官，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警校的生活称得上千篇一律，早起跑操日常训练、还有少量文化课，射击课。

大学的时光好像是掌心握着的细沙，越是用力，流逝得越快。甚至陆然还来不及怀念些什么，好像回头望去，已然太晚。

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班里大半人翘了自习，一群人鬼鬼祟祟地往天台方向离开。

“喂，还不走啊。”陈跃海扯了扯陆然卫衣的帽子，一脸雀跃。

“你们今天做贼吗？这么开心，晚修也不上了？不怕挨训？”陆然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开始收拾背包的人，眼看他手脚利索，把桌面上的文具书本一股脑地塞到背包里，然后从侧袋掏出他新买的单反，扯过陆然的帽子开始拉着走。

“上周不是说好了吗？怎么怂了？阿然，胆小鬼啊你。”

“不是，我们说好什么了？”陆然好不容易摆脱下他揪着帽子的手，小心地走在学校走廊里，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闪烁的监控镜头，暗自心惊。

“流星啊，难得一遇的双子座流星雨，上周你都答应了。”

流星，陆然忽然觉得有一阵恍惚，被忘却的记忆此刻随着他的回应好像被唤醒了一般。是啊，她答应过他，一起看流星。

一问一答间，他们也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天台，这里汇聚了比陆然想象中更多的学生。他们神色不一，有的神情平淡，有的在谈天说地，唯一相似的是他们时不时抬头看着远处的深蓝色的天幕，仿佛那里会有宝藏一般。

虽然他们已经成年了，但依旧是学生的心态，不然怎么会舍得浪费一个休息的夜晚聚在一起，坐在天台，和三俩好友一同仰望不知何时会来的流星。

这是作为学生的浪漫吧，他们尚未步入社会，仍然保有属于自己的天真与期待。他们离未来那么近，好像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投入求职的浪潮；他们离未来又那么远，好像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可以从不确定的时光中抽出一段闲情雅致在这里看星星。

“别发呆啊，阿然。这边！”就在陆然短暂陷入想象的河流中，不远处的陈跃海大声地呼喊她，让她忽然有了几分现实的实感。

几个相熟的同学居然早早地侯在那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野餐布，摊在那边。他们坐在一块，一同冲陆然招手，或许是今晚的夜色太温柔，明明是早已认识的朋友，今夜的脸庞却显得特别可爱。

“来来来，干杯！”陈跃海大大咧咧地从包里掏出了几瓶啤酒，上面还渗着水珠，看起来格外清凉。

他看着陆然毫无动静的模样，顺手帮她拧开一瓶，塞到她手里，咧嘴笑着，“未来的陆警官，给个面子呗。”

“好。”陆然也笑，看着还冒着气泡的啤酒，低头时还能闻到麦芽发酵的味道，鼓起勇气轻呷了一口，倒也没有很难喝，只是漫入喉咙时能感受到奇异的气泡口感。

啤酒的酒精浓度很低，大抵不用担心会醉，他们就着啤酒享受着难得的宁静，看着远处天幕并不亮眼的星光，只觉得异常的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

“真的会有流星吗？”陆然用手肘捅了捅身旁一脸期待的少年。

“肯定有啊，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是啊，我们还有时间，毕竟今晚还长着呢。

陆然失笑，侧身看了看不远处的人群。偶有几个相识的朋友冲她挥了挥手，陆然颔首示意。但是更多的是陌生的脸庞，他们抬头看天的角度并不相同，不过她想大家此刻应该是同样的心情同样的期待。

他们把自己对未来对人生的期望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流星上，虽然天真无用，但未尝不可。

人生，总是怀有期待地活着才显得不那么难过。

等待总是尤显漫长，陆然睁大双眼望着深蓝色的夜空，眼睛都有些酸痛，只是久久盼不来所谓的流星。

她长叹了一口，短暂的闭目养神，却蓦地听见周边传来一阵惊呼。

“流星！是流星！”

“看见了吗？阿然，快看啊。”陈跃海疯狂地摇晃着陆然的肩膀，像个小孩似的吵闹欢腾。

陆然抬眼望去，仍旧是那片夜空，只是偶然闪烁过耀眼光芒，只是刹那，引发了众人的欢呼。

运转在宇宙中的流星体，在途经地球时受到引力的吸引，改变原本的轨道进入大气层，与大气层相互摩擦燃烧时产生的光迹，被人们称为流星。

明明应该是生命被燃烧的痕迹，却迸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不过是刹那的美丽，却仿佛坠入他们的心间，照亮了某个等待的角落。

“别发呆了，赶紧许愿。”竹马敲了敲陆然的脑袋，只见他虔诚地合上双手，或许他也有一直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眼前盛大的光景，偏偏让陆然在诺大的狂欢中想起了尘封在记忆中的父亲，那个失踪多年的男人，会不会在某地和他们一起仰望夜空，想起他失散的家人。

或者，他已经被葬入泥土，不留她一丝一毫的怀念。

流星啊，把陆然的愿望也一并实现好不好。

让我，找到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