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昶的手背划破了皮,伤口很浅,消完毒,贴上创可贴,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星见月有点不放心,他和宋明奕那种在体育课上磕破膝盖都要扯着嗓子嚎叫恨不得全校都知道的易碎性格不同,骨折了疼得脸色发白一头冷汗都一声不吭,平时在学校跟同学开玩笑,闭眼趴在桌上装虚弱,多半是因为不感兴趣,懒得参与。
她想让他把衣服脱下来检查一下,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被撞乌青或者被咬,那个男的在被摁在地上彻底脱力失去报复能力之前,疯劲儿很大。
可她还穿着校服,说这种话不太合适。
想了又想,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雨天打车比早高峰挤地铁还难,两个人走到她住的小区,已经快十二点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声。
老家属楼,楼层不高,共七层,没有电梯,院子里有一棵树,比楼还高,一阵雨一阵雨,枯叶落了满地。
时昶抬头看了一眼,“楼道里有灯吗?”
星见月从书包里摸到钥匙,“二楼和三楼的灯前两天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修,我从小走习惯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自己家,不怕的。”
院子里的路灯都亮着,时昶看出来了,她是真不怕。
他在为自己争取送她上楼的机会,“刚逃过一劫,连一点儿心里阴影都没有?”
星见月笑道:“我们是做好事,又不是做亏心事。”
真正让她害怕的,还没有来。
一辆车开进小区,强灯直直地打在两人身上,星见月用手挡住,眯着眼看过去,认出是自己家的车。
冯芸把车停下来,降下车窗,“星儿。”
“妈,这是我同学,”星见月介绍时昶,“杭霁以前的邻居。”
时昶举着伞,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冯芸指着四楼,“下雨外面冷,上楼吧,我停好车给你们煮姜茶喝。”
时昶连忙说:“今天太晚了,不打扰阿姨休息,我也得回家。”
两个人只有一把伞,一看就是他送星见月回家,冯芸说:“我知道那个小区,我开车送你回去。”
“太麻烦了,我去外面打车……”
“不麻烦,上来吧。”
时昶看向星见月。
星见月抬了下下巴,让他上车。
“谢谢阿姨,”时昶没再客气,走过去开车门。
“那我一起,”星见月怕他们一路尴尬,上了副驾驶。
冯芸倒车的时候,星见月往后看,跟时昶的目光对上,她从来没见过他坐得这么端正,两只手也像是不知道往哪儿放,修长的手指一会儿舒展放松,一会儿又收拢握紧。
他在紧张吗?
星见月开口打破安静:“妈,今天晚上我们给宋明奕过生日,可把他感动坏了。”
“他不会哭了吧,”冯芸打转方向盘,“你们几个高一就认识,感情好。”
“那倒没有,但他说肯定记一辈子。”
“高中友谊最长久了,说不定,等你们大学毕业,工作,结婚之后,能聚在一起的还是这些人。”
星见月忽然有些落寞。
高中毕业后,她把朋友都弄丢了。
起初是怕连累朋友,不敢和她们联系,后来是长久异地且失联,彼此之间的步伐不同步,距离越来越远。
冯芸跟时昶说话:“姓时对吧?”
时昶点头,“是,我单名一个昶字,永日昶。”
“这名字好,永远的太阳就没有黑夜了,”冯芸笑笑,回忆道,“我跟琴子认识快二十年了,以前听她说,杭霁小时候经常在你家吃晚饭。”
时昶说:“只是多双筷子的事,琴姨在的时候,也很照顾我们。”
有时候杭霁吃完晚饭还会在他家写作业,闻一燃也没少去找他,但他们一次都没有碰上过。
当初谁能想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成为一家人。
路况还不错,一路畅通,冯芸看着时昶进了小区才调头。
……
一场雨过后,昌宜短暂的秋天结束,凉风带来了冬雪的讯号。
时昶和星见月见义勇为的事迹上了新闻,周一升旗的时候,校长特地把他们的名字点出来表扬。
隔壁班的宋明奕站在队伍里朝星见月挤眉弄眼,带头鼓掌叫好。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爱八卦的同学提起时昶和星见月,不再是“到底好没好”或者“到底分没分”。
书桌上的日历又翻过几页,黑板上提醒大家距离高考的天数也越来越少。
昌宜一中每年除了校庆,最隆重的活动就是元旦晚会,国庆假期结束后就开始筹备,各年级各班都会准备节目上报,责任老师负责筛选,高三年级自由参与。
宋明奕的小品第一轮就被刷掉了。
栾茜从办公室出来,回教室报喜:“时昶,你的节目过了,唐老师说只看视频不知道现场效果怎么样,让你下周一去一趟活动室。”
课间休息,时昶脖子往后仰,头枕着后桌的书上,脸上盖着校服,他坐着没动,应了一声:“知道了。”
杭霁正好在旁边,“我们能去看吗?”
时昶闭着眼睛,右腿收回来,左腿往前伸,“提前看没意思,元旦那天直接去看现场。”
“有惊喜?”
“你不感兴趣。”
“那我说一件你感兴趣的事吧,”杭霁从一叠试卷里找到时昶的,抽出来放在他桌上,“何乙约了星儿明天下午去图书馆。”
他的手勾住校服,校服往下滑,露出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
初冬的风灌进教室,更冷了。
他轻轻皱了下眉,看着杭霁,“只放半天假,她不在家睡觉?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还是市图书馆?几点?”
杭霁摊手,“我只听到何乙约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答应。”
时昶坐起来,换到里侧同桌的椅子上坐着,身体靠着墙,“说吧,什么要求?”
杭霁也不拐弯抹角,“元旦我有事,你知道我去见谁,关于这个人,高考之前你帮我在闻一燃那里保密。”
时昶和杭霁当了那么多年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心里的秘密从一开始就没有刻意避开他。
沉默片刻后,时昶抬手揉了揉头发,语气平淡:“怕影响他高考?”
杭霁神色如常,“我又不恨他,何必伤害他的人生。”
“伤害他和伤害他的人生区别很大?”
“高考是影响一辈子的事,一段过往只是一个夏天的事,区别不大吗?”
时昶刚开始就提醒过闻一燃,但也仅此而已,没有说太多,只不过闻一燃没有当回事,或者说,闻一燃太自信,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掉进冰面上的奶酪陷阱。
两边都是朋友,按理说,时昶是不会干涉的,否则,他早就让她适可而止,让闻一燃长点脑子。
杭霁问时昶要一句确定的答复,只是多一层保险。
时昶:“他不问我就不说。”
“谢了,”杭霁不再故意吊他的胃口,“市图书馆,下午四点,星儿要带狗去洗澡,她不确定时间够不够用,但也没有拒绝何乙,八成是去的。”
时昶同样也说了句“谢了”。
高三除了月末,周天都只放半天假,住校生晚上还得上晚自习,走读生不需要。
姜冬也刚高一,还有完整的周末。
周日中午,时昶回到考学楼出租屋的时候,姜冬也明显有些意外,“哥,你怎么没回家?”
“这周不回去,”时昶关门换鞋,“你无聊吗?要不要把酸奶带去洗个澡?”
姜冬也最喜欢的就是酸奶,球球她已经拽不动了,“好啊,我一个人去吗?”
“我给你找个伴儿,”时昶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星见月的头像,“她也去,你过半个小时给她打电话。”
姜冬也靠过去,看到了他的备注:幸运星。
他好像不怎么关心,吃晚饭就准备午睡,她等时间到一点,拨出语音电话。
很快就接了。
“见月姐姐,是我。”
时昶在房间里听着。
“我准备带狗去洗澡,你有空吗?”
“好呀好呀,我现在就去姑姑家,一会儿咱们在心悦广场见面吧。”
时昶脱衣服睡午觉。
姜冬也挂断电话进屋穿外套,她在时昶房间门口敲门,“哥,我出门啦。”
“嗯,抽屉里有零钱。”
“我有钱,”她跑得飞快。
星见月不是第一次见时昶家的酸奶,即使打架也是高贵的大小姐,对比起来,巧克力真是潦草。
店员给狗洗澡,她们俩就去隔壁喝奶茶,逛商场,结束都快五点了。
何乙发来消息,问她在哪里。
姜冬也牵着酸奶,“我们楼下开了一家特别好吃的烧烤店,见月姐姐,你要不要去尝尝?”
星见月:“你想吃?”
姜冬也笑笑。
星见月正愁找什么借口拒绝何乙,这不就有了,“我妈特爱吃烤翅,她今天夜班,我正好给她打包夜宵带回去。”
“走,我带你去,”姜冬也看看时间,“不知道我哥睡醒了没。”
前面有个水坑,星见月把巧克力抱起来,“他几点睡的?”
“吃完午饭就睡了,”姜冬也说,“他平时都回家的,去姑姑家得早起,明天早上我想多睡一会儿,他就留在考学楼陪我。”
从宠物店到考学楼,走了二十多分钟。
星见月没想上楼。
他们住在二楼,窗户开着,外面路灯亮了,树枝上零零散散的树叶的影子投在墙上,风动,影子也动。
她抬头的时候,时昶正好走到窗前。
他只穿了件T恤,站在树影里,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圈,最后聚拢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