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天,是如今的天下共主。
天下分三界,从上往海平面下,依次为仙、人、妖生存之地,分别为九云天、人间、深渊狭间。
九云天二层有个脍炙人口的茶馆,名为“听天”,茶馆老板请了个话口好、喜欢讲故事的嘴碎老头子,姓冷,家中排行第三,曾经在九云天三层教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化仙。
他最喜欢讲的故事,莫过于那人人口口相传的《神五帝斗破渊恶妖》。
虽说是口口相传吧,但这冷老头讲出来,那个味儿就是不一样。
“那可是个无尽夜,天上天下都是乌漆嘛黑恶,你要问我为啥?你且看那恶鬼蛇妖,同体可怖修长,比那五华楼都高上个三个头。对了,他有九个头,个个面容狰狞,形态不一,见活物便垂头,口吐黑色污水,侵蚀大地,搅得九云天生灵涂炭,了无人烟啊!”
一些个娃娃看客急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只见那!从天而降五位神仙,从左至右乃芚芫、神启、昭烈、君决、青冥帝是也,个个金刚怒目,光彩照人,手持无上神器,直指云端,势要破除这幽夜恶鬼!”
“首先是那无上至尊神启帝,手持彩色巨岩大刀,直朝那九头蛇砍去!哗啦!蛇妖顿时倒了三个头,接着是那昭烈帝,身着鲜红烈焰长袍,手持烈焰弓,神箭一出,三箭齐发,又倒下三个!”
“这最后,则是咱们的君决帝,一把斩妖斥邪枪出神入化,直叫残破蛇妖头昏眼花,君决帝手起刀落,一刺,到下三个头发出震慑云霄的嘶鸣,至此,蛇妖之头已尽数砍下,蛇妖已灭!史称光明之战。”
听客们每每听到此处,都会鼓掌喝彩,激情澎湃。
在人群的欢闹声中,有位叼着根葫芦的娃娃挠了挠头:“不是五帝吗,还有两个帝呢?”
“那芚芫帝乃光明一战的主要军师,也是因此才封了个智慧之□□号。另有清冥帝最后封印蛇妖致使万音铃响彻三界,为大战收了个尾。”
“那冷爷,若是要在五帝中排个名您怎么看?”
五帝排名,是三界男女老少都喜闻乐见的一个话题,并且常常会出现很大的分歧。
冷爷笑了一声,没给出确切的回答:“五帝实力平级,从不分先后,各位爷私底下说说得了,咱可不敢给个明话啊。”
此言一出,人群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觉得昭烈帝最强的——如今天下各大重事,昭烈帝话语权最重,其直属的人类领地蓬莱也是经济发展最好的中心城域。也有人说是君决帝,武神之巅,天花板战斗力,是评定光明战役的最大功臣。
嘈杂的人群声不断,屋子里闹哄哄的,茶馆楼上的厅堂处却是寒风凛冽。
一名带着金链面帘,着了身黄色华袍的女子面色不佳,冷冷的轻哼了一声。
“瑶光大人,我已经动用所有资源了,是真无收获啊!您要不再想想,天师她老人家是不是有可能,被那妖兽给......”
坐在女子对面的人正是这间茶馆的主人——王嘎。
瑶光,没再回话,抄起身旁的那把金色利剑起身,向下方大堂投去目光。
冷爷的小厮正抱着个金碗,笑嘻嘻的捡起地上那些听客打赏的捧场费,一圈下来早已盆满钵满。
“九云天养着您们巡查所,不是真的让你们来这里说戏听曲的。”
“是是是......大人,我跟您说实话吧,巡查所找不到的人只有那深渊狭间和地下二层,这些地方,我们的手都神不过去,只能劳烦您亲自去一趟.....”
瑶光没再回话,只是抱着剑,从茶馆二层的窗口飞出,眨眼间消失不见。
“大人慢走!”
瑶光离开后,王噶再没有了刚才小心翼翼的神态。他不屑的偏过头去,使唤人来给自己脱鞋。
“大人,这女仙子什么身份竟敢如此猖狂!”
“这姑娘是法师,又姓瑶,惹不得。”
“所以说几天前天塔出的.....”
王噶给他使了个不悦眼色,压声呵斥:“事关天塔,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要我来教你?”
天塔,凌驾于九云天各种繁琐条例规矩之上的特殊存在。传说他起源于上古时期,太岁横行,天地间无人能敌,危难之时,他们发现了救世主:人间有一群超凡脱俗的道士,竟然能得到一种天降而来的神秘力量,可以窥探天机,预知天下命数。
因此,三界靠着这群道士战胜里面太岁,神启帝携众人立天塔,创立了天师制度,从此以后,天师似乎就从人界中分离出来,成为九云天最神秘高贵的存在。
为了保证每一位天师的安全,昭烈帝又创立了保护天师的法师阁。法师阁几乎是由各大世家中武学天赋异禀的年轻人组成,主要是照顾和协同天师在天塔的生活起居,同时法师也要同天师一般修身养性,提升道行境界。
五帝会靠着天师的力量决定天下走向,天塔则成了任何人都不能看轻侮辱的存在。
“大人教训的是,”那人脱下了王噶的靴子,毕恭毕敬的抱在手上,“那咱们还找那位天师爷吗?”
“找个屁,你忘了上一个接近天师的神仙官下场是什么了?”
“您说的是那罪仙荀知许?记得记得,荀家的小儿子,先前和一位天师交流过甚,还使人受了伤,直接被罚了五雷刑呢。”
*
布满苔藓的巨大石块阴暗潮湿,上面不时栖息这几只扇着翅膀的黑色爬虫,石块的后面有一片滴答着雨水的杂草。一只通体棕灰的尖嘴怪鸟如刺客一般从不远处的树枝瞬移至石块上吃掉爬虫,甚至还打了个饱嗝似的发出一声怪叫。
这一声,惊的石块后方躺着的一个少女,微微卷了卷眼睫。
石块后方布满了菌丝藻类,少女的头发也散落在上面。她的皮肤在整片阴暗的沼泽中像堆干净的雪,吸引了不少的蝴蝶与飞蛾。她身上的白袍内夹了层蓝边,上面绣了几些瓷状图案,衣物虽然简洁,面料却异常的好,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下还能够保证不俗的完整度。
张亓玉被怪鸟唤醒。她望了望阴暗的天空,眼低有些茫然。
思考了好一会,张亓玉看向自己的脚踝——皮肤表面有几道血痕,关节还可以活动,但似乎不太灵活。
她弯曲着腿,双手拖在地上,咬着牙一使劲,勉强使自己站立起来。但刚起身就因形态不稳,立刻扶在了大石块上。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打算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落脚点,却在下一刻踩中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张亓玉在昏暗的日光中看向那个东西——一个琥珀大小的白色石头,上面已经缠绕起了几根微小的菌丝。石头的下方,有几个不属于这片沼泽的绿色,张亓玉知道,这是“新芽。”
这片新芽刚开始长时,大概是一周前的事情吧。
在九重天的最高处,矗立着一座洁白的天塔。天塔里住着天师爷、大司命、少司命,几十位天师,以及数不清的众法师。
张亓玉就是天塔里较为尊贵的那一位,传说中天师爷最引以为傲的少司命。
少司命年纪不大,但在道法上颇有心得,是当今三地九重中唯一得有上天之启示的天师。一周前的清明时分,由少司命主持先师祭典,却被某位突然窜上来的至尊神兽毁坏的乱七八糟。在混乱之中,她不慎掉下九重天,穿过层层云蔼,来到了如今这地界。
她是没有法力的,离开了法师,张亓玉便和普通民众无一般,只能仍由着自己往下掉,照这样掉下去,自己不知现在是否处于传说中群妖洞穴——深渊峡间中了。
回过神来,张亓玉无奈的摇了摇头,无欲无求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憔悴,艰难地俯身捡过那块石块。这是她的法师——瑶光,给她的保命符。
她无力的望了望天,透过昏暗的阳光,张亓玉找不到一点天塔的影子。
“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天塔。”
这是天师爷对年幼时张亓玉说过的话,现在想来怕是哄小孩子的了。
她将石块攥紧在手心中,因为自己没有任何脱离法师生存的能力,几番思考下俩,现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能否好运遇上人类,搞清楚这地方是哪,才能规划回天塔之路....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讨些东西吃,太久没吃饭的她现在已经有些虚弱了。
还好在天塔时她就对食物没有什么**,应该还是能忍忍的。
不少昆虫在张亓玉离开后聚集在了那块大石头后方,这里残留着人类女孩身体里特有的香味,但因为仅仅是香味,导致不少昆虫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在原地打转。尖嘴怪鸟狂喜,俯冲下去又是饱餐一顿,就在它刚想发出愉悦的叫声时,突然脸色大变,哑了声。
原来,在对面的一颗树上,矗立着一只通体黑色的巨大怪鸟,其喙更加锋利,在外人看来,它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点弧度。
本以为要走上个几天才能看上一户人家,张亓玉没想到仅仅是走了半刻钟,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一点烟火气。此时天空跟死一般沉寂下来,夜幕降临,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张亓玉想,这地方杂草真够多的,还有不少烦人的虫子。就这么几步路的时间,她的脚已经划了不少口子,每走一步就要大喘一口气,几近昏死过去。
眼看着就要穿过森林,来到这座村庄面前时,她喘口气歇了会儿。但此时,一只只幽绿的眼睛从黑夜中逐渐浮现。
天师爷说过,晚上狼是最多的。
张亓玉立刻想到了自己曾看的书,只要跑到树上去,待上个一夜,白天狼群就会自己散了。
可她绝望的望着身旁有她三个头那么粗的树干,不要说爬上去了,就是抱一抱都要累死了。
张亓玉只好将手中的保命符摊开,眼睛一闭,静静的等着狼的攻击——还好有此物件,回去后可得好好向众天师强调护身符的重要性。
就在她闭眼的一瞬间,脑海中思绪翻涌,一束光强行植入于其中。
重新睁开眼,张亓玉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座和九云天一模一样的天塔,洁白、神圣,不容人亵渎。此刻,它静静的矗立在云端中,平静的注视世间众生。
下一刻,画面一变,一声猛烈的撞击不知从何袭来,天塔的最顶端骤然倒塌,昔日庄严肃穆,巍然屹立的白色高塔变得残破不堪,穹顶洞穿,阳光漏下,昏暗的天光清晰的映照出凌空飞飘舞的细密尘埃。
张亓玉呼吸停滞,眉头紧蹙,思绪在脑海中飞速翻涌。启示从不骗她,出现了这般景象,那么天塔在未来会坍塌残破.....若真如此,那事情可就严重的多了。
她必须马上回天塔,告知老天师。
“大妹砸,”一声低叫将张亓玉从启示中抽离出来,“你还好吗?”
张亓玉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满脸胡子拉碴的脸。此人身材魁梧,穿了一身铁甲衣,背上有一把霸王弓,手上举着一团明亮的火把,照的他的脸焦黄焦黄的。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能在深渊峡间看到活人,四周的狼群也无踪迹了。
胡子伸出了手,将张亓玉从地上拉起来。
“你是从天上来的罪仙?”
“我不是。”张亓玉拍拍衣服上的灰。
“那你手里的那个是什么法宝啊?”胡子转了转眼珠子,不知道在打什么心思。
张亓玉一看护身符,有些警惕,立刻攥在手心。
“嗐,光天化日的,我又不能给你偷了抢了。别介啊,我就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
“我叫张亓玉,”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了,“从人间不小心掉下来的。”
“这样啊,我们这每年有不少从人间掉下来的呢。”
若是如此,张亓玉可以敲定此处乃人界与妖界联接的唯一通路——地下二层中。
“那你是谁?”
“看我这身装扮,你还认不出我啊?”
张亓玉一扫身,诚恳的点了点头:“普通的猎人服饰。”
“啧,怎么说话呢,”胡子语气明显不悦,“我是一名搜罗师,你去端州打听打听我罗大为,就知道我名头有多响了。”
张亓玉知道搜罗师。民间一种专职搜集各种宝贝,然后高价倒卖给民间阔少的一种职业。
原来这个大叔是在打护身符的主意。
“我刚才看到你这法宝了,直接把那畜生挡在光环外面,很像……珏王殿下的金罩子!你卖给我,少不了你的钱的!”
说起来,刚才受到启示时,自己没注意护身符是如何运作的,根据罗大为这么一描述,张亓玉顿时就宝贝起来。
她在心里踌躇几分,最后决定道:“我不要钱。你能将我带回人间吗?”
“带回人间?你若真是从人间掉下来的,可以直接去找这里直属的神仙啊。”
找神仙?张亓玉记得,无论如何天师也不能向除法师以外的任何神仙有过节,老天师说过,九云天好多神仙可都垂涎着天师的能力,不知会干出些什么事出来。
“你不能带我去吗,我不想找神仙。”
“可以,那你把这个石头给我....其实不给也....”
“好。”
罗大为一惊,心中狂喜,自己奋斗三十年,终于逮着一个大傻瓜了。就张亓玉这块石头,若是能卖给当地地主的傻儿子……
他一想就笑的合不拢嘴:“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