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张蕊蕊刚飞奔到楼梯口,就迎面撞上了安宁,心中的不安瞬间融化了。
安宁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太明显的笑意:“怎么这么急?”
“安老师。”张蕊蕊微张着嘴,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早就听过广播通知的安宁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弯着嘴角说道:“多了五天假期,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张蕊蕊怔了一下,摇摇头:“还不知道,应该还是住在宿舍吧。”
母亲上周末给她通过电话,说自己这阵子住在外婆家,让蕊蕊不要担心。
随后提到假期,母亲的意思似乎是想让张蕊蕊继续去C市找个集训营待着。
但她……不太愿意。
安宁没有催她回答,而是望向窗边花盆里开得旺盛的小花。
“宿舍没有空调,夏天会很辛苦。”
“老师八月可能要出趟远门,屋子里没人住。”
安宁这句话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张蕊蕊睫毛颤了颤,有些惊喜,又有点难以置信:“可是……那,那我告诉我妈妈一声,然后正常付您房租吧。”
在别人家里住一个月,还免水免电,甚至不愁三餐……
总觉得有点占了便宜。
“房租等下学期开学再和你母亲商量也不迟,你现在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也得让你母亲放心,不是吗?”
以张蕊蕊的状态,她的病一旦在集训营那种封闭的环境中发作,身边没有能及时照顾的大人在,安宁确实也放不下心来。
老一辈的家长似乎总执着于在物质上去满足孩子,往往忽略了孩子精神方面的诉求。
安宁拍拍张蕊蕊的肩膀:“好了,先别焦虑那么远的事,早早安排备考计划。这次联考卷子的质量很高,一定要用心对待。”
“嗯。”张蕊蕊点点头,窗外吹来阵阵微风,缓解着她身上的暑气。
她不禁回忆起期中考前的某次经历。
那天她偷偷避开方瑾,去小卖部买了一罐浓缩咖啡喝。
连续三天,平均只有四小时睡眠,睁眼就是背诵和刷题,结果到了晚上,她失眠了。
她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头疼得快裂开。
次日的状态更是差到了极点,望着讲台上的老师,都看出重影来了,即使身体疲惫到发软,大脑却依旧活跃得没有丝毫睡意。
等她意识清醒时,发现自己正坐在画室里哭。
安宁半推半扯地要把张蕊蕊送到校医室,张蕊蕊就是那时候爆发了眼泪。
像是把积攒了大半年的压力倾泻干净。
她后知后觉地为自己没形象的崩溃大哭感到羞愧,安宁却表现得很自然,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安慰她,说有时候情绪宣泄是一件好事。
要是有问题憋太久,容易憋出病来。
张蕊蕊趴在画室的椅子上睡了足足两个小时,等睁开眼时,敞亮的画室已经被温暖的灯光笼罩了。
安宁就坐在画室的角落,轻轻撕着一个纸袋的包装。
“安老师?您没走啊……”张蕊蕊有些惊讶。
她哭累了就睡过去了,记得闭眼前还听到安宁说她可以不去自习了,要是太累就回宿舍歇着,安宁替她请假。
张蕊蕊意识里想着是回宿舍再睡,结果头一歪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窗外蝉鸣嗡响,张蕊蕊从短暂的失神中回来。
已经数不清,安宁帮着三班的同学们解决了多少问题,张蕊蕊呢喃出声:“竟然连联考的日期都能调整,暑假还延长了……”
“老师,您是天上派来的神仙吗?”
张蕊蕊脱口而出这句话,等意识到自己失言时,已经晚了。
都怪最近雷好帅追了个电视剧,天天把“你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挂到嘴边,导致班级里流行了好一阵子“你是xx派来的xx”句式。
安宁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我希望是,但很抱歉。”
说完,又轻轻摇了摇头。
张蕊蕊望着安宁的眼睛,似乎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情绪,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她想了想,安慰安宁说:“没关系的老师,您这么好,以后去了天堂一定会当神仙。”
安宁失笑,眼里的水光还未褪去,就被张蕊蕊这句天真的话哄笑了。
“好,我去当神仙,守护你们。”
她悲伤地笑着,说不清是感动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台风预警一般至少会提前24小时发布。
安宁计算着日子,倘若联考七月底就能考完,最迟八月初的第一个星期结束前,也能放暑假。
倒时候就无需担心台风天该如何逃出四面围困的教学楼了。
不过倒是真应了一句话——怕什么来什么。
安宁现在就怕意外。
这次联考的出题人是从各个学校的老师中抽取一部分人,开会的地点也是抽签决定,最后是在一中。
然而,就在预计联考日期的前一周,一中出事了。
安宁的计划全部乱套,她得知这个消息时,连午饭都没吃,就跑到教务处去确认。
苏茂成也是急出了满嘴的水泡,他愤愤地说:“我也是佩服一中那群老家伙们,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好好保存,随手扔抽屉里就下班了。”
据说一中有人提前将联考的试题泄露出去,被人匿名举报,影响极其恶劣。
最后领导们商议决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出一套新的考卷,并且推迟联考时间,但最晚不能晚于八月六日。
听到一个足以让安宁产生心理阴影的日子,她心中陡然一跳。
“你说几月几号?”安宁双手紧紧攥成拳状,手背用力到暴起了青筋。
“八月六号,最迟不会晚于这个日子开考。”苏茂成说。
他懊恼地来回踱着步:“正好安老师,你也得帮帮忙,需要重新出的卷子有生物和物理,这段时间得辛苦你多帮着点乔尚,他岁数大了眼睛不好使。”
“这次我就不广播通知了,一会咱开个会,倒时候你们回班级自己通知学生一声。”
*
高二的这场大型联考,可以说处处都是令人猝不及防,几乎一步一个坎。
如今也只有数学老师这种乐天派性格,还安慰大家说:“好事多磨。”
学生更是叫苦不迭。
安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行了,别嚎了,这次联考本来就是让你们认识到自己离上高考考场的水平还差多远,你们希望高考成绩像现在这样吗?所以不管考得结果如何,最重要的是吸取教训,赶紧利用暑假,好好复习。”
不过又想起张蕊蕊上次连续熬夜差点把自己熬到猝死,她心中又后怕,于是多补充了句:“不过你们也不用太紧张,学习需要劳逸结合,部分同学注意自己身体,别劳累过度了。”
雷好帅举起手:“所以老师……咱们考试时间推迟了整整两周吗?”
“对,”安宁说道最后,撑在讲桌上的手臂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颤抖,“日期已经确定为八月六号,连续考两天,八月八日只上半天课,下午开始放暑假。”
部分人听到暑假还是在底下发出了高兴的声音,可安宁已经无心理会。
她的额头已经遍布冷汗,几乎是打着冷颤走出了教室。
几乎是在门关上的瞬间,安宁就扑到了窗台边,倚着墙蹲到地面。
她慌了。
视线一片模糊,她望着自己的双手,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唇色发白,心跳过速。
周遭的声音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安老师!”
一个陌生声音的疾呼后,冲过来的人影扶住了安宁。
语文老师的脸在安宁的眼前晃着。
“安老师,你脸色好苍白啊,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了?”
安宁张了张嘴,本想说没事,结果下一刻,手臂就垂了下去。
她昏倒了。
模糊的意识里,她只能望见白茫茫的一片。
眼前时不时掠过像电影一样的画面。
她甚至分不清那些场景是过去已经发生了一遍的,还是在一周以后将要发生的。
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可没料到……
它真的来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躲过吗?
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先是一个陈旧的报道视频。
关胜的脸出现在电视里。
他作为那场灾难的少数幸存者,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我只是跑,漫无目的地朝前跑,跑到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脚在动。”
“我只知道我一旦停下来,洪水或者大火什么的,就会把我扑倒,把我吞掉。”
下一刻,他的脸就像一堆失真的数据消失了,安宁的视野里,全部变成了雪花屏。
消防员的脸又浮出画面。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虽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孩子,但我觉得他们还没有死。现在没有信号,也断了电。大火被扑灭了,孩子们很可能还在废墟下等待救援。”
“我们没有一个人想要放弃搜救。”
“接到的消息十分紧急,我们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画面又簌簌消失了。
一张报纸碎片飘落在安宁的脚边。
【百余名群英实验中学的师生被困于教学楼内,正在等待救援。】
那日,石头镇上,几乎所有的消防车都出动了。
安宁无助地站在白茫茫的空间里,任那些悲惨的、恐怖的图景在眼前切换。
她似乎有一种末日当头的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在颤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跪下来求求这些人。
那样他们会答应吗?
“求求你们了,明天别来上学。”
“台风那天别来上学。”
“别来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