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书宇被乔尚赶走了。
他心理素质也够硬,不声不响地收拾好桌子,在次日晚自习辅导前,连人带包站在了三班教室门口。
江颂时正在喝水,看见马书宇手里举着的a4纸,差点没喷了。
上面用白板笔写着——
好兄弟、好姐妹们,求收留。
江颂时笑容挂在嘴角,眉头却还聚着:“什么情况啊你?”
马书宇赧然:“上次只是被请到走廊,这次直接被驱逐出班级了。”
江颂时挑眉:“所以呢?和三班有什么关系……”
马书宇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来,搓搓手说:“收留我一晚呗,我想听安老师讲题。”
“去去去,”没等江颂时回答,他同桌大手一挥,语气很酸:“光明顶每次考前都给你们单独开小灶就算了,你们一班怎么还偷听别人的课啊?”
马书宇闻言一愣,遂即笑道:“害,不就是卷子吗,我拿幸运押题卷跟你们换行不行?”
江颂时没客气,两手摊开在桌面,勾了勾指尖。
马书宇也爽利,把包往桌上一丢,从中掏出一个命名为“幸运押题”的文件袋,直接塞到江颂时手里:“全给你们了,不用还,我都会做。”
卷子在江颂时掌心还没捂热,就被周围人饿虎扑食般夺走了。
“我去!这都是什么题目啊?”
“明明都是汉字,我怎么一句话都读不懂呢?”
“这个就是传说中做了就能百分百押中题的幸运模拟卷?”
众人七嘴八舌地研究着马书宇做过的卷子,江颂时却观察着马书宇忙碌的动作。
马书宇相当自来熟了,去后排借了一把闲置椅子,搬到讲桌侧面,并以“免费讲题权”朝周遇借来了一张坐垫。
待他舒舒服服落座后,江颂时才重新开口:“为什么叫幸运押题卷?真的每次都押中题目了?”
被驱赶的马书宇虽然满腹委屈,但提及自己班还是用了炫耀的语气:“那当然!光明顶每科都给我们发过一张押题卷,题型基本上都有压中的,不过最有价值的还是物理,毕竟如果没有练习过这种题型,考试答中率低至……百分之一。”
说着,他还曲起手指,比划了一个相当小的距离。
“这些押题卷子都是乔老师亲自出的?”
马书宇点点头,后又迟疑地摇了摇头:“物理应该是,毕竟他是物理大神嘛。但别的科目就不清楚了,光明顶跟各科老师关系还不错的,应该有私下里问过吧。”
要的就是这句。
谈话间,江颂时已经换了副姿势,轻轻抱着双臂,靠在桌前,好整以暇地冲着马书宇微笑。
“怎么了吗?”马书宇被他这一脸神秘的样子唬得心虚。
江颂时:“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两次考试的物理题目基本上都是乔老师出的吧?”
马书宇瞬间警觉:“干嘛?你怀疑我们班主任啊?他不可能漏题给我们的!”
江颂时轻快地摇摇头,嘴角勾着笑:“我可没说。”
“哼,好心给你们分享,爱看不看。”
马书宇“嗖”地站起来,冲进人堆里又把卷子夺回来:“不借了不借了!”
“哎,别啊,我一道题还没看完呢!”
“就是啊,答应了的事情别反悔嘛。”
“我的卷子我有权利拿回来,你松手!”
很快,众人推搡成一团。
卷子被争抢得皱皱巴巴。
关胜忽然踩住椅子,举高双手拍了两下:“哎,都松手吧!别让人觉得咱们群英三班小气!”
他平日里就爱耍酷,很少跟不熟的同学互动,进出教室也都冷着一张脸,再加上说习惯了的凶巴巴语气,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也是因为这样,偶尔一句吼声能迅速镇住乱局。
在一群人动作凝滞时,马书宇气呼呼地把卷子扯回胸前,回到了讲台边。
窸窸窣窣的怨念也在江颂时略显严肃的眼神里消失了。
江颂时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自习课重新恢复秩序。
安宁还没有出现。
雷好帅偏过头,对着关胜用口型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关胜勾勾嘴角,将一直藏在裤兜里的手移出来,掌心里包着一个黑咕隆咚的扁平立方体。
“我靠……”雷好帅捂紧嘴巴,发出轻轻一声惊呼,惊疑未定地转过头去。
同桌何岩推推眼镜,撇了一眼关胜:“哪儿搞来的?”
“你管呢,又不肯帮我保密。”关胜说。
何岩张了张嘴,又重新低下头去,不理他了。
谈嘉转过头:“都拍下来啦?”
关胜靠在椅子上,挑了挑眉。
“记得发我一份哈。”谈嘉小声说。
关胜气笑:“怎么不直接让我打印出来发给你们呢?”
谈嘉眼睛一亮:“可以吗?”
“可以……才怪。”关胜恶趣味地盯着谈嘉亮起又暗下来的眸子。
“咱们一个班的,得团结嘛。”
“哦,这时候想着我了。”关胜收起笑容。
何岩在两人的轻声交谈中用力挠了挠头,笔尖在书上点了几个点,滑落在桌面。
“我帮你保密还不行吗。”
他不满地咂舌:“你们好学生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方瑾是这天的执勤生,可以随处走动,作为口才达人,解围道:“关胜,你可是咱们期末考前的重点帮扶对象。三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天班委开会还特地分工了讲题小组呢,倒时候周末自习你可得来啊。”
“不来,不想学。我考几分都没用。”关胜已经不想聊下去了。
“可是……”方瑾语气弱了下来。
他冷哼一声:“我学不学跟任何人都没关系,你别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对我说教。”
方瑾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提升班级整体成绩最快的方法,就是先把班级后几名拉到平均分数线附近。
关胜成绩在年级排倒数,如果他这次能进步个几十名,大家压力都会轻松不少。
何岩平静地放下笔,对付关胜这种软硬不吃的执拗人士,他深有心得。
“我听说……学期末的进步奖学金有一千块。”
意料之中,谈嘉惊呼出声:“我靠!我现在期中考是30名,得进步多少能拿到啊?”
“你就别想了,”方瑾摇头,“排名越靠前,进步跨度越小,也越难。”
“这是对中下游学生的鼓励,你要想排进去,至少也得进步三十名。”
谈嘉失望地缩回身子。
关胜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盯着黑板。
一千块。
一千块钱够他打工一个半月。
有了这一千块钱,明年的学费就不愁了,外婆也不用省吃俭用,一天三顿青菜豆腐了。
血液涌动着,他胸口似乎被什么给闷住了,头皮被一个荒诞的想法刺激得微微发麻。
“行啊。”关胜换了种语气,身上的戾气也散了些许:“今晚放学我就把卷子印出来,不过只能印一份,我没钱。”
“一份够了。”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谈嘉又扭过身子,喜笑颜开,亮出浅浅的酒窝,“关大帅,你是咱班最爷儿们的!”
“少挤兑我。”关胜轻嗤一声,心情不错。
安宁迟了小半节课才出现,一进门,看到马书宇的脸,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
没等安宁问,马书宇十分乖巧地起身:“安老师好,我想来旁听辅导课。”
安宁在教室内扫视了一圈,大家基本都盯着自己的小课桌,没有什么异议,想必马书宇也是提前跟同学商量好了才来的。
安宁没说什么,走上讲台:“不好意思,今天有些事情耽搁了,我没有准备辅导题目,大家做作业时遇到什么问题可以举手提问,没有的就安静自习。”
“老师,我有问题!”江颂时的同桌梁松第一个举起手,把笔记本递过去。
方才大家都只顾着研究卷子,梁松没有参与而是把第一道题目抄在了本子上。
“这道题……”安宁蹙眉,停顿一瞬,“这个题型本质上有点类似于期中考卷的最后一道题目。”
期中考结束当天就有不少人拿着卷子来问安宁,她自认为这题目在现阶段讲解只会让学生更加迷惑,还不如等系统地学完物理基础知识,再拿出来讲。
所以当时她没有统一在课堂上讲,只单独给想研究它的学生解释过。
“你们怎么开始研究起这种题了?”她纳闷道。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讲台边的马书宇。
马书宇:“……”
他怎么觉得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呢。
受不了被注视的煎熬,马书宇最后主动向安宁呈上了自己的“幸运押题卷”。
窗边的袋鼠草轻轻摇摆着,那上面已经没有花朵了,只有一节光秃秃的杆。
放学前,安宁连半张卷子都没讲完,每写下一个步骤,底下就冒出一连串的疑问。
甚至还有不少超纲部分,安宁不可能把所有知识点重新讲一遍。
她讲得吃力,学生们听得也吃力。
末了,她拍拍讲桌侧边的马书宇:“乔老师当时也这么给你们讲的吗?”
马书宇笔头甩地飞快,摇摇头道:“没,他只讲做法,说这类题都可以套用一个解题方法,学得快的可以钻研,像我这种一窍不通的‘笨蛋学生’,只能死记硬背,背下来。”
“物理考试,你背题?”
“那也没办法啊,这些打死我都不可能自己解出来,不背的话,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马书宇说得很委屈,每次听乔尚讲课,他一度认为自己对物理一窍不通,大概是学废了。
直到安宁又讲了一遍,他才知道自己生背下来的某些公式源自何处。
班级内略显躁动,如煮沸前的水。
安宁浅声说了句:“放学吧。”
黑压压的脑袋一拥而出。
马书宇背上书包,有些尴尬:“我明天能继续来吗?”
安宁点点头:“可以,但要跟你的班主任打声招呼。”
马书宇脸上瞬间露出为难的神色。
“老师,好多人说,提前研究这种题没有意义。我到底该听谁的啊……”
安宁冷声道:“首先,你的学习方法就存在问题。解理科题目,绝对不是靠背诵的。你能背会一道两道,可高考题目永远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例题,倒时候你靠什么解决?”
“千万不要为了应付一场考试,把基础理论给丢了。”安宁眉眼流露出少见的厉色。
“知道了……”
马书宇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蔫答答地飘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