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课间同学互相问题、安宁在最后一节晚自习集中讲题,成了三班的固定节目。
不少外班的同学都溜过来围观。
周三这天,吴校长把安宁喊去,和校委会成员一同研究了建筑的评估报告,把工期初步定在了次年一月二十日。
合同在手,建筑加固工程指日可待,安宁喜上眉梢,经过走廊时,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意。
路过一班走廊,一名学生正耷拉着肩膀,站在墙边。
而此时的教室里面正在上课。
学生听到脚步声抬起脸,跟安宁对视上。
安宁抬眉,随口问了句:“里面在上课,你怎么被罚在外面站。”
乔尚是出了名的严格,管学生管到变态。
不过罚归罚,课不能不让学生听啊。
更何况,如果安宁没记错的话,这位学生成绩排名挺靠前的,要在别的班,是可以捧在手里当宝的程度。
马书宇挠挠头:“我是被‘请’出去的,老师让我在外面听。”
“……”
安宁眼前一黑:“站多久了?”
“两节课……”说完,马书宇还曲了曲膝盖,似乎站累了。
两节课,那就是快两小时了。
安宁招呼他进办公室:“站外面也听不到,还不如进来帮老师批卷子。”
马书宇一边听一边往前迈了一步,但也只是一步,又停在原地,摇摇头。
难言之隐都埋进了沉默里。
安宁直接把手中的试卷往马书宇怀里一塞:“乔老师去开会了,现在不在。”
她的语气过于镇定,以至于马书宇一下子就被唬住了,就那么一脸呆滞地随安宁进了物理组。
进去后,安宁随手一指,方向落在乔尚的办公桌:“把椅子拉过来坐。”
这这这……可是他们班大魔头的椅子。
马书宇嘴角抽了抽,全身都在抗拒,但架不住舒适椅子的诱惑,还是乖乖搬来椅子,坐到了安宁的桌子旁。
手中批阅的是前两日全年级统一做的专项练习卷,上面全是选择题,根本不用动脑。
马书宇很快就适应了新身份,红笔在一张张卷子上留下潇洒的痕迹。
做这种重复性的机械阅卷活动,是十分无聊的。安宁随手在电脑上打开一个视频,边批卷边听。
视频里,是C城重点高中的一节物理公开课,此时正好讲到匀变速运动的经典例题。
也是神奇,平时在课堂上听见老师声音就犯困,却在这种环境下听得津津有味。
一节课播放至尾声,视频里的老师正在黑板上总结重点。
群英中学的下课铃也在走廊响彻。
安宁暂停了视频,见马书宇的目光还黏在那上面,不免好笑道:“这时候倒学得认真。”
马书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十分乖巧地把批完的卷子归拢好,递给安宁:“安老师,卷子都批完了,我先……回去了?”
他内心其实很想这样坐到放学,可万一乔尚回来……一想到他板着的脸,马书宇手就哆嗦。
“嗯。”
安宁点点头,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随口开了个玩笑:“你不是全校第五吗,怎么地位也这么低?”
马书宇张大了嘴,眼睛骤然变亮:“天哪,老师您竟然还记得我开学的名次……”
安宁眨眨眼,内心有些轻盈的雀跃:“可能我记忆力好吧。”
其实只是重生次数多了,每个学生的脸从她眼前掠过,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能从脑海中抖落出来。
马书宇惊喜的神情没维持几秒,又蔫了下去:“但我这次不是全校第五了,考拉了。”
所以从大榜出来后,乔尚就有意无意地找他的茬,变着花样奚落他。
这样也就算了,还当众把他拎出来批评,让他罚站,从教室里站到走廊里,脸都丢光了。
他越想越委屈,没有注意到安宁悄悄把视频课关闭了,而乔尚正好夹着会议记录本从外面进来。
乔尚刚推开门,就看见马书宇垂着头,站在安宁面前。
他手一指:“你小子,又犯什么事儿了?”
马书宇一个激灵,僵着脖子回过头。
安宁替他说道:“没什么,看他在外面站了两节课了,走廊里怪冷的,让他进屋子里站,总在外面,谁经过都看一眼,影响不好。”
乔尚拧起眉:“我罚他在走廊站着,就是让他吹吹冷风,醒醒脑子的!这届学生也不知道怎么了,期中考试考得一塌糊涂,还有心情睡觉……”
看着马书宇难堪的表情,乔尚语气更凶了:“看我做什么,我有哪条说错了吗?这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听话……”
“罚站只是为了警醒学生,让他知道自己错了,重点不是在罚的形式,而是警示。乔老师您让学生一站站一节课,甚至连续站好几节……有点像体罚了吧?这是学校不允许的。”
听到安宁出言反驳乔尚,马书宇瞪大了眼睛,他对安宁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人口中“敷衍了事”、“不关心学生”等等……
在乔尚如此强势的姿态前,安宁丝毫不露怯,甚至比平常还要镇定,句句逻辑清晰,精准要害。
“呵,”乔尚冷笑一声,一脸不屑,“我们那个年代出来的读书人,哪个没被老师敲过手板?安老师,你要是看不惯小镇的教学方式,还是尽快另谋高就吧。”
如果耳朵这个听觉器官能够自动控制的话,马书宇此时只想让它关闭。
乔尚说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有点难听,还是当着学生的面,于是冲着马书宇没好气地挥手:“还傻愣着干什么,去去去,赶紧回去!看见你就上火。”
得到赦免的马书宇一连对着人行了两个礼,脚步滑出办公室,片刻也不想多待。
回教室的路上,他心中一腔热血在沸腾,迫不及待想把今日见到的“安宁”分享给其他同学。
安宁近日也觉得奇怪,也不知自己撞了什么邪,不是撞见乔尚训学生,就是走廊里捡到可怜巴巴的罚站人。
有了马书宇这个先例,她三天两头就得被迫管一桩“闲事"。
这天,她又被走廊里一名学生的眼神拦住了。
安宁:“又是上课犯困被请出来吹冷风了?”
范子浩:“不是,我物理测验考砸了,乔老师每节课都喊我上去做题,做不出来就大声说我是猪头,我受不了了,就顶了一句嘴,然后就……”
“……”
安宁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厚重的叹息。
“进来吧,C城一中今天讲的是伽利略的自由落体运动。”
安宁这次进办公室,连门都没带上。
没想到,这免费的辅导能给学生带来这么大的改观,早知道立人设这么轻松,她也没必要从一开始凹什么冷脸形象了。
大课间跑操,正好到高二的轮次。
高一的学生们都坐在教室里自由讨论问题。
三班门前恰如菜市场一般热闹,前门和后门被外班同学围得水泄不通,就差抱着薯片瓜子来听了。
安宁被簇拥在讲台前。
她刚讲完一道高考真题,余下的时间正在聊闲话。
“我高一那年,物理成绩非常差,第一次月考不及格,只答了36分。”
“上课时,还经常被物理老师拽到黑板前写题,只要我解不出来,就会被嘲讽着赶出门。”
“那个老师没有骂我猪头,而是用了比这难听十倍的词汇。”
挤在门边的范子浩身子一颤。
安宁还在继续讲述:“后来我不停地钻研,找窍门,那时候练习册不像现在这么多,所以一放学我就钻进书店里,去找市面上所有能做的练习题,反反复复去做,去琢磨。”
“这还不够,题目做多了,我有时候一眼就能猜到出题人的目的是什么。后来我不满足于此,开始自己出题,传给班上的同学去做。”
“我很喜欢给同学讲题的过程,我之所以说让你们互相帮助,下课时间可以互问问题,就是想让你们去体验,去理解。当你给同学把一道题目讲解明白了,也证明这个知识点你学透了。”
安宁指尖有节奏地点着桌面:“学习,就是不断成为学生,又成为老师的过程。”
方瑾一脸期待,又往前挤了挤:“然后呢?老师你物理就考到第一名啦?”
“嗯,”安宁点点头,“我成了年级唯一的名校苗子,被老师重点培养。但在最后,我做了一件老师们都不理解的选择。”
“什么选择啊?”雷好帅张着大嘴问,这几天他连球都不打了,但凡有机会,就拽人给他讲题。
一直默默旁听的张蕊蕊抬起头,眼神染上了几分冷峻,替安宁说出了结局:“您选择了美术。”
安宁嘴角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说来有趣,当年痛骂我的物理老师,竟然将这件事作为他的意难平,不甘心了好多年。”
周遇捂嘴轻笑,小声跟身边人说:“哼,他活该。”
混在人群中的马书宇和范子浩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安宁撇了一眼走廊,又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
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物理组办公室只剩安宁一人。
她整理完一会儿要讲的习题,推门出来。
浅浅的月光透过窗子,在寂静的走廊里流淌。
路过一班,未见到乔尚的人影,耳朵就已经被他的厉声批评攻击了——
“你这么喜欢三班,干脆去他们班上课得了,一班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好不容易收获了众多好感,安宁不想再落得一个“多管闲事”的风评,无心参与别班的纷争。
怕见面尴尬,她又默默退回到办公室,准备上课铃响后再去三班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