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开学 第17章 9月30日上

九月三十日，中午放学。

部分住宿生家长们在校外等候，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孩子了，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周遇父亲长得儒雅端正，出身艺术世家的他拥有得天独厚的典雅气质，在人群中很是亮眼。

在他附近，还一位体格健壮的男士，他举着一把烤串，目无旁人地眺望着校园内的光景。

烤肉的香味，惹得家长们频频投来目光。

周遇父亲神色微滞，朝男士走去。

“你好，请问你也是学生家长吗？”

举着烤串的是雷好帅父亲，他点点头：“是啊。”

以为食物的味道太大，打扰到了其他家长，雷好帅父亲尴尬地笑笑：“我儿子爱吃烧烤，怕一会放学人多了，排不上队。”

周遇父亲也面露赧色：“我是想问您……烧烤哪里买的？感觉我女儿会喜欢。”

雷好帅父亲一听，立刻笑了起来，神态不似方才那样拘谨，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从那个路口左拐，有个老孙烧烤的蓝色招牌，食材挺新鲜的，味道可香了。”

“哦对了，还没问呢，你家孩子高几的？”

周遇父亲：“我女儿刚读高一。”

“这不巧了！”雷好帅父亲惊喜地拍手，“我儿子也是高一的，在三班，您家孩子几班的？”

周遇父亲眼里闪过惊讶：“也是三班，她叫周遇。”

雷好帅父亲一惊，恍然大悟：“您就是周遇父亲啊，我是雷好帅父亲，早就说要认识，结果做了一个月的网友，哈哈。”

两人友好地握握手，话匣子也就此打开。

从孩子的成绩聊到生活状态，身边围着的家长时不时搭几句话，颇有共鸣。

只要是涉及孩子，家长们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

蕊蕊妈妈听觉敏锐，在捕捉到“三班”这个字眼后，迅速凑了过来。

她身边原本围着不少优秀学生的家长——都是群里的熟人，他们一看蕊蕊妈妈走了，纷纷跟上。

三班的家长们在一个多月的网聊之后，终于在线下重新聚集到了一起。

临近中午放学时，家长们正以蕊蕊妈妈为主导，讲述孩子们的补课经验。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放学铃响，原本寂静无声的教学楼顷刻间变得嘈杂，人声如潮水般从楼内涌至楼外，如一条河流蜿蜒至校门口。

关胜走到正在收拾的雷好帅桌前：“哎，雷大帅，要放假了，你怎么反而不开心了？”

他单肩背着瘪瘪的书包，手指指向雷好帅的脸——下巴有新长的淡青色胡茬，脸色暗黄，眼底挂着黑眼圈，十分明显。

关胜嘲笑他：“不会是太兴奋了，昨天在寝室一夜没睡吧？”

雷好帅皱眉反驳：“不是好吗？昨天睡得可早了，但是……做噩梦了。”

他梦见自己被按住头，一直在做完形填空，不做完就不能放假。

他一个单词都看不懂，磨磨蹭蹭，一直拖到放假最后一天也没能写完卷子。

随后他醒了，在梦中的他醒来，发现自己又坐在了考场上，教室时钟底下的挂历显示——国庆假期已经结束。

“靠！”

雷好帅从床上坐起来，吓出一身冷汗。

周遇听完他的描述，忍不住发笑，用笔戳戳斜前座的方瑾：“他肯定是看了你最新一章小说——完形填空杀人事件。”

“不过那章没写完就被老师没收了，我现在都在琢磨着凶手到底是谁，你又不肯告诉我。”她幽怨地戳了一下方瑾后背。

方瑾只是低头，手背掩着嘴偷笑。

关胜没兴趣听他们讨论小说，一想起那个笔记本是因为自己被没收，有点不好意思：“行了你们聊，我先走一步。”

雷好帅胡乱地往书包里塞着卷子：“哎兄弟，你别丢下我啊，一起走！我都收拾完了，同桌儿你快让让——”

他推推周遇胳膊，但周遇纹丝不动。

周遇满脸嫌弃指着地面：“不行！你把卫生打扫干净再走，看看地上那些碎纸屑，你要是先走了，我不就成收拾烂摊子的倒霉蛋了吗？”

雷好帅不满，用脚把碎纸屑蹭到周遇凳子底下：“这里有一半是你的！你看，上面还有彩铅笔的痕迹，我哪有那么多五颜六色的笔？”

周遇：“你今天不收拾就别想走！”

雷好帅：“不用你让座，我跳过去还不行？”

周遇：“你试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桌底清理完，又推搡着从教室出去，谁也不让谁先走——就这样形成了一幅校园里的狰狞场面。

周遇：“你再闹我就让你今天最后一个从校门里出去！”

雷好帅：“你有本事别扯我衣服！看谁跑得快。”

周遇：“你一个体育生跟我比跑步，是不是太损了？”

雷好帅：“真别闹！我爸在门外等着呢。”

周遇：“我爸爸也在门外，怎么了？”

雷好帅：“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偷偷画班长的……”

周遇又跳着去捂他嘴：“闭嘴闭嘴！”

“……”

周遇就那样和雷好帅打闹着从里面出来，一直到校门口还在撕扯。

不过，一见到自己父亲，她迅速放下了薅雷好帅头发的那只手。

“爸爸。”周遇乖巧地叫了一声，一个多月未见家人，她恨不得像只猴子一样挂到她老爸脖子上，但碍于那么多同学和家长在看着，她还是端着姿态，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周遇父亲长得儒雅，常年接触录音、广播电台等工作，已经习惯了把衬衫西装焊在身上，此刻更显矜贵。

他招呼周遇认人：“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蕊蕊母亲，那位是雷好帅父亲。”

“叔叔阿姨们好。”周遇腼腆地应着。

蕊蕊妈妈视线扫过周遇，简短地夸道：“长得挺文静的。”

一旁的雷好帅没等他父亲说话，便主动介绍起自己来：“叔叔阿姨们好，我叫雷好帅。”说着，他接过老爹手里的烤串，分出几个给周遇以及身边的同学。

“谢谢。”周遇礼貌道谢，见雷好帅一脸揶揄的笑容，她偷偷瞪了他一眼，无声地威胁他“你要是敢戳穿我就死定了”。

雷好帅倒是从容地咬下一块烤牛肉，吧唧吧唧地吃着，香喷喷的气味惹来不少人侧目。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里走来，周遇难掩脸上的欣喜之色，朝那个方向招招手：“班长，国庆快乐！”

放学前最后一节是数学课，江颂时原本一边走路一边思考着问题，被声音打断，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很快便回过神来，朝周遇温和一笑：“同乐同乐，好好享受假期哈。”

雷好帅先是绽放出一个笑容，随后又沮丧地补了句：“可不是嘛，得把假期每一天都利用好，毕竟七天之后就得接受月考的磨难了。”

雷好帅父亲失笑，语气不轻不重地数落他一句：“你这利用——是利用假期好好玩，还是好好学习呢？”

雷好帅吐吐舌：“当然是……”

“好好玩了。”

说完，他朝江颂时方向奔去，一把揽过他肩头，远离家长们。

江颂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歉意地朝家长们的方向微笑告别。

周遇父亲随口赞许道：“这是你们班班长呀？挺端正的，还真有点领导者的风范。”

一提到班长，周遇也有了谈话的兴致：“他可厉害了，感觉就没有不会的，学习好，人缘也特好，巨牛。”

周遇本想轻轻补一句“长得也好”，但是没敢说出来。

蕊蕊妈妈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像个好学生的样子，哪天有空可以跟他父母吃个饭，听说他父亲经营着一家企业，眼界什么的肯定比咱们高，学校消息肯定也是第一手拿到的，就是太低调了……”

周遇父亲不屑于这些弯弯绕绕，忍不住多说了句：“学校的消息无非就是师资、生源，再加上一些教育政策变化，咱都是普通家庭，知道晚些也不影响什么，况且人家家里要真那么能耐，也不一定愿意跟咱吃这顿饭。”

雷好帅父亲深谙其理，也补充道：“商业上的事儿还真就靠一手信息差，靠资源，这点我赞同蕊蕊妈妈，但学校嘛，多少还是比社会干净，咱也不搞那些特殊化，老老实实让孩子考个大学就行了。”

蕊蕊妈没在这事儿上多聊，她没有透露自己组建优秀学生家长群聊的事情，而是朝两位家长打听道：“冒昧问一下，您家孩子中考成绩怎么样？我家蕊蕊物理不好，正愁着怎么给她补上去呢。”

说起成绩，雷好帅父亲显然不如刚才谈论商业那么从容，脸上泛起愁色：“我家啊，从他爷爷开始就不是块学习的料，我也没指望他能多出息，以后到社会上饿不死就行。”

他摸了摸后颈：“我现在是愁这七天假该怎么管他呢，刚听他那小同学说放完假要考试，就以我儿子的性格，估计七天假里除了睡觉在家，白天都逮不着他影儿。”

周遇父亲被他这番坦然的话逗笑：“都一样，我女儿也不太爱学习，我打算让她分班的时候读文科，她不是喜欢画画嘛，文化课平时背一背能到及格线就行了，等下学期，我得给她找个辅导老师，听说安老师也是学美术的，又是名校出身，又碰巧当了小遇的班主任，我还挺满意的。”

“画画？你准备让孩子当艺术生？”雷好帅父亲问。

周遇父亲点点头：“她本来就是靠美术考进来的，艺考跟别的不一样，得早早准备呢。”

“我家儿子倒也跟我谈过这个，但我不想让他当运动员，吃的都是青春饭，老了还落下一身病，我真不太相信他能吃得了这份苦。”雷好帅父亲陷入沉思，喃喃着。

蕊蕊妈妈沉默半晌，似乎从两人交谈中获取到了某些信息，问道：“两位家长的孩子是特长生？”

周遇父亲：“嗯，对呀。您家孩子叫张蕊蕊是吧？我听女儿提过，挺优秀的。”

蕊蕊母亲再没搭茬，把原本想要介绍的家长小群咽到了肚子里。

没多久，她便跟其他班级家长聊上了。

和蕊蕊妈走得最近的，是一班某位家长，孩子中考成绩占年级第三。

家长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

“这次中考的年级第一是谁啊，听说可低调了，我打听了好久，根本联系不到他家长。”

“年级第一在三班。”

“三班啊？哎哟可惜了。”

“蕊蕊不也在三班吗？蕊蕊妈妈知道这事吗？”

蕊蕊妈妈想到刚刚擦身而过的少年，模样清俊，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家庭。

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一班那位家长喜笑颜开地拍手道：

“哎哟，我就猜到您一定能了解。不愧是蕊蕊妈妈啊，社交达人。”

蕊蕊妈妈淡淡地笑了下，没在这个话题多停留，转口说起月考来：“其实每个班生源质量还挺均匀的，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最能体现出一个班教学质量的好坏，一次考试就能看出很大差别，更不要说之后进行的那么多考试了。差距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拉开的。”

旁边有家长附和道：“也是，咱们闹了这么多天，学校给的意见就只有先观察，咱们就等这次月考结束，我倒要看看，那个安老师究竟能有多大能耐。”

另一家长：“可别把咱全校最好的学生苗子给耽误喽……”

“不过，虽然平均分数都一样，但三班学生间差异还挺大的，有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还有蕊蕊年级第七，剩下的……都是普普通通的，还有不少特长生。”

“哦对对对，听说三班还有一个自费生呢，成天旷课，自习课都不来的。”

蕊蕊妈妈虽然没吱声，但她的态度也默认站在了这一边。

周遇父亲听了一耳朵。

那些人的谈话内容全是历来高考分数线啊、课外辅导机构啦，再就是些不痛不痒的成绩交流。

随便拎出一个，就是考试只扣了几分的尖子生家长。

周遇父亲想起刚刚他们还笑容满面地一起聊天，乍然又听到这些人对特长生的偏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目光和雷好帅父亲接触，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了然。

自知融不进那个圈子，他们又挪远了些，等自家孩子聊完天吃完烤串，回到自己身边。

周遇父亲接过女儿书包：“那……以后有空再聚，我先带着孩子走了。”

“好嘞，回见。”雷好帅父亲摆摆手，余光瞥见儿子又去扯同学的书包玩闹，咬咬牙朝他后背拍了一巴掌：“还闹呢，快点跟叔叔再见，你要有你同学一半听话，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十年。”

雷好帅一边朝周遇和她父亲摆摆手，一边憨笑着挠挠头，走回父亲身边，和他一起到自家车前。

看着锃亮的车身，不用想也知道老爸特地去洗过车，才来气派地接他，雷好帅心中一暖，说：“老爹，你体格这么棒，肯定长寿着呢。”

“就会嘴贫。”雷好帅父亲绕到车前，打开门，坐进驾驶座，安排道：“行了，我一会儿把你送回家，晚饭自己解决啊。”

“干嘛？”雷好帅刚坐进车里，一听这话又努起嘴，不乐意了：“一个多月没见到你儿子，晚饭还不和我一块吃？”

老雷：“你陈叔叔刚从国外回来，我得去跟他吃个饭。”

雷好帅：“你宁愿和陈叔叔一块吃饭，也不乐意在家陪我吃呗？”

老雷叹了口气：“你不是喜欢体育吗？他前阵子在C城搞了个健身机构，我去打听打听没问题吧？老爹为你前程铺路呢，还以为真是去吃饭的啊，小猪头。”

见儿子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抬手往儿子脑袋上胡噜一把：“你妈妈在家，说要给你做油焖大虾，我不在，你不正好把我那份也吃了？”

“谁稀罕你那份……”雷好帅气呼呼地别开脸，知道晚上的团圆饭注定吃不成了，虽然有些扫兴，但也没再闹脾气。

他注视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车子，眼神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