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玄力竭,睡了两日才醒。女人悠悠掀开眼皮时正好对上床沿边麦祎要睡不睡的一双倦眸。她应该很困了,杵着下巴,脑袋即将往臂上倾,迷糊中看见句玄睁眼,一下子打起精神:“你醒啦!”
声音轻盈盈的,是句玄很少听见的雀跃。
说实话,醒来看到有人守在身边的感觉还不赖。
句玄轻“嗯”了一声,自己撑着手臂坐起来,她靠在床头,思绪逐渐清明,重上阿瓦那之后发生的一切一点点被记起。
她抬手摸了摸脖间,那里空落落的,少了件东西。
“句芒回来了吗?”她问麦祎。
小丫头点点头,递了杯水给句玄,她想喂句玄喝,但这人快她一步接了过去,下意识的举动,动作灵活到让她没机会献殷勤。
麦祎只好边看着人边说:“他早上刚回来,上来看过你,还有,带走了你平常挂在脖间的无事牌。”
看着句玄魂不守舍,眼神飘忽的样子,她猜人是在找这东西。
“唔。”是句芒拿走的话就没问题了。句玄小口呷着水,霎时安了心。
这东西事关劳午性命,轻易可不能丢。
她想着,只能是句芒来过,将无事牌拿走了,眼下在麦祎口中得到确认,那点担心顺着水咽到肚子里。
句玄没瞒着麦祎,清了清嗓子说道:“在他那里就好,劳午在无事牌里面,他受伤了。”
幸好当初回来白帝给她留下这块保命的无事牌,她在阿瓦那就将劳午的本体收进去用灵木温养着,不然劳午这会儿怕是已经命悬一线了。
麦祎:“他伤得很严重吗?”
“有点。”句玄眯了眯眼,岂止重,人都差点要被榨干,不过,这些就不说予人操心了。
“那几个女孩呢?”句玄又问。
麦祎道:“Faith和Wallace在照顾她们,都在楼下。”
句玄:“那里面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她虽然在Faith的记忆里看过女孩的长相,但当时情况紧急,人才救出来的时候个个衣衫褴褛,像乞丐似的,根本没来得及分辨。
这会儿想到,又问起麦祎。
但小姑娘这次不回答她了,停顿了片刻道:“你能不能先把水喝完,你呢,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醒来就一直问东问西,她不知道自己多着急。
怕她回不来,怕她受伤,怕……又把自己丢下。
天知道她这两天多么提心吊胆,即便这人就睡在自己跟前。
句玄愣了愣,没想到麦祎会突然不高兴。可莫名的,见她不高兴,自己听着却挺舒坦,很怪异又令人愉悦的体会,她抿了抿唇,三两下喝完水,才回复人:“我挺好的,你看!”
一板一眼的。
怕麦祎不相信,句玄还举起手臂抻了抻,仿佛在说:你看,我真的好胳膊好腿的。
呼——
她没事就好。
眼前人不再像躺着两天一动不动的冰块,麦祎情难自禁,伸出手抱了上去。她枕在句玄的右肩上,紧紧地,抓着人衬衫的后摆,直到能听到对方有力鼓动的心跳,才稍稍定下心。
此时,终于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想放空自己,就这么沉沦下去。
她总算能松口气,想来,又忍不住埋怨句玄:“好什么,两只手的都伤成那样,不疼吗?”
疼吗?
句玄记不得了。
强撑着回来已经很不容易,她当时顾不上那些。现在看看,双手皆好好的,没有丝毫痕迹,该是句芒来帮她处理过了。
她实在没记住疼的感觉,不知道麦祎前两天看见这双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多害怕,只能满不在乎说道:“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说着,还收回手臂拍了拍麦祎不住震颤的后背,一下,一下,饶有节奏安抚着。
句玄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起码大家都好好地活下来了,但她不晓得,麦祎心里有多么自责。
有形无形中,句玄和劳午受伤,多少和她有关。如果不是她非要去查找大哥的下落,串联起阿瓦那这些事的因果,这两个神根本不需要遭遇这些,所以,方才句玄问她那几个女孩的情况,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剩满满的歉意。
“对不起,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实在不好意思。”麦祎瓮声瓮气道。
她已经从句玄怀里撤出来了,内疚衍生的边界感让她即便贪恋这个怀抱都无法心安理得继续窝下去,或许,她才是句玄频频出事的最大灾星。
不该再离她这么近了。
反思中,麦祎一直低着头,她没能抬头看句玄的脸,也错过这人一点点由愉悦变得无解,又逐渐生出愠气的各种表情。
句玄讨厌她的客气,落空的手攥了攥拳,无措地收回来环抱于胸前。
麻烦?
这话说得真气人。
她费这么大力气回来是想听这些吗?
她是想听……!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总之,不是麦祎刚刚客里客气说的这番话。
郁闷的句玄直觉这段对话再继续下去,她没事也要被气出问题来,干脆不再回应她,冷着口气顺着这人的意拉开距离:“没关系,我没事了,我去看看她们。”
而后,女人利落地掀开薄被,大老远从两米大床另一边翻身下去,丢下麦祎气鼓鼓离开房间。
到底种族有异,句玄又生来优越惯了,从未有力不能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窘迫时刻,心思也自然没有麦祎七窍玲珑,她只知道自己气不过麦祎忽远忽近的态度,想躲,躲开了也不晓得留在房里的人心思多沉重。
而麦祎见她如此,越发觉得自己添乱,自人走后,颓然把头埋进眼前同样被弃置在房内的薄被上。
柔顺的布料上还留有句玄的气息和体温,不过,伴随主人的离开,所有的味道和温度会渐渐逝去,这是物理现象上的必然。
必然到他们离开南洋,它会迎来新的房客,新的主人,曾陪伴过神的某个瞬间也被遗忘在历史长河里,变得无关紧要。
她是否也该顺应这种必然,离她远一点,再没有瓜葛,就不会把更多未知伤害带给她。
反正,找回风翼之后,她其实也帮不上阿玄什么忙了。
麦祎不是听不出句玄最后不开心,她以为,句玄肯定了她是个麻烦,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多说。
“呼——”小姑娘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繁乱的思绪被编进薄被针脚整齐的缝隙里,稀释在异国他乡的空气中,又掩盖在夏日长奏的知了叫声里,总之,皆未被句玄接收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