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羽 第5章 第 5 章

而她真正见到人，又在月余以后。

彼时，人间已入瓦夏。

句玄苏醒时正值清明，大地春雨连绵，草黄接新绿，这是木神句芒最为忙碌的季节，而她是四千年春耕秋收里为数不多的意外。

句芒为了替她解除神木禁制耽搁了太多时间，等安顿好人，便不得不匆忙复岗。最近，他耳根子里没少听见人间这些伪道士编排他，什么天有异象，大劫将至。

胡说八道。

他只得让句玄等他一阵子。

这一等，日子便迈入六月，句玄对人间已经非常了解了。

整一个月，句芒都顾不上她。他要执掌春生，上遣春风伏地，下管万物惊蛰，时不时的，还得抽时间维护自己在人间的身份。

句玄无处可去，索性窝在家里。

这并不让她无聊，人间，总是比归墟容易寻得乐子。

她尝试过催动体内玄命的神力，能一步蹬上二楼，但也仅限于此，这么低阶的玄命，像外嵌的辅助品，用人族的话说，这等同于嵌套义肢，她无论如何锻造都将是这幅死样子，那还不如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是的，她宅在家中，整整玩了一个月的手机。

句芒每七天回来一次，给她送晨时最新鲜的露水。

头两周，他还操心阿玄自己跑出去找不回来，碎碎念叮嘱了好多事，结果呢，纯多余。

他设在别墅周边的结界，无论里外，一次异动皆没有。老祖宗很稳得住，翘着腿躺在沙发上，生了根似的。

到第四个七天结束，这天，句芒没着急走，他说：阿玄，一切安顿完了，我们去见见人吧。

句玄抬起头，意外错愕，半晌又点点头，难得庄重。

终于要见面了。

她不否认自己心里有期待，甚至，期待到偏执。

越是在金字塔顶层的神，越在乎种族阶级的层次，句玄亦不能免俗，特别是她想不起来自己凭什么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摆一道的时候。

她试图从久远的印象里找点痕迹，可惜无果。

句芒也不肯给她资料，怕她一不顺心就去宰人了。

还可能打不过。

句玄只好自行幻想那女娃如今的模样：

她应该像写字楼里熙攘的一堆什么什么总一样，穿着修身笔挺的职业装，脚蹬高跟鞋，挎着名牌包，乍一眼，还要足够惹眼，工于心计，笑起来满脸写着阴森不好惹。

她身边应该随时围着一堆人，可能手指勾勾，面前就会突然冒出一堆大个子魁梧保镖，盯着自己，蛇蝎般不怀好意。

她宅在家里小说看多了，反派女一号，基本都长这样。

清清寡寡的挖苦。

从别墅出去，句芒没带她去写字楼，骚气的跑车也不开了，换了辆不起眼的黑色越野，七拐八拐将汽车绕进市里鱼龙混杂的老城区。

女人好奇问道：“不是说她这辈子过得还好吗？”

她侧头就着玻璃往外看，这算哪门子好，即便再对物价没概念，她也感觉得到这地方还没有句芒那个十八环别墅光鲜。

句芒这才捡着要点给人说：“是比以前好点，她八十一世都是孤儿，这一世，总算有好人家将她捡回去，但现在也不好说了。”

句玄挑了挑眉：“为什么？”

句芒：“她大哥是古玩商，总不至于风餐露宿。就是坏在做这行的，尽和亡灵的遗物打交道，都邪乎，前几天在南洋失踪了，手下的人虎视眈眈，动荡着呢。”

古玩，收破烂的，下三流，在活了几千年的神族眼里，确实不入流。

句玄：“她不是孤儿吗？”

句芒：“捡来的，玄冥怕她气运太甚，没给投好胎，这回倒是意外被捡进好人家。”

句玄：“哪儿好了，刀口舔血的买卖。”

句芒：“……”

这话听着不对味，还挺怜香惜玉，她分得清敌我吗，怎么不见得对白帝和睦可亲一些。

句玄自然没意识到这一点，转而又说：“那现在怎么说，趁她病，要她命，直接套麻袋带走？”

句芒乐了：“你要笑死我吗，当真小说看多了。姑奶奶呀，人家好歹是个二当家，麦延宇无后，倘若他死了，麦祎就是第一顺位遗嘱继承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怎么带走。”

句玄吁了一声：“那我们来干什么，打也打不过，带又带不走。”

句芒：“套近乎啊，打不过就加入嘛，先跟她混熟。我都查过了，她哥手底下没几个安分家伙，都想变相软禁她呢，美其名曰护她周全，但其实，这群人私底下蝇营狗苟的事情没少干，麦家老大才失踪，底下人派系都站好了。”

“嗯。”这意思听着对味，问题是……她怎么觉得不太靠谱。

句玄想想又问：“她凭什么信任你？”

句芒：“放心，我跟她哥打十年交道了，不然，你以为麦老大那些货是哪儿来的。”

句玄：“……”

她算是长眼了，世界上还真有无聊又不入流的滥神。

女人刚想开口嘲讽两句，句芒忽的刹下了车。

“到了。”男人警惕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靠近句玄耳语：“阿玄，记住了，我叫句重，是个搞文玩的老板，你是我的妹妹，多的不要说，知道不。”

句玄颔首，随他下车。

两人越发向巷子深入，至巷尾，句玄来到一独栋小楼面前，她看见门头的牌匾上写着社区活动中心，里头不时传来石子碰撞的响声，还有人喊着稀奇古怪的口令，诸如：二荆条、门牙、开塞露、幺鸡……

句玄好奇，探头问道：“这是在修炼阵法吗，都修仙呐？”听着挺玄乎的，不好搞。

男人微愣，忍不住憋笑：“嗯，修四方龙门阵，小心点，跟我上三楼，别靠近他们，会入魔的。”

句玄严肃点头，她好歹是神，怎么可能看上人族这些雕虫小技，于是回他一句，万事小心，紧跟句芒进去。

进了门，一楼的人果然以四人为方阵在修炼法术，他们俩明晃晃走进人家地盘，围桌的人竟只顾着盯死桌上翠绿石子，无一抬头看她，的确是走火入魔的症状。

句玄愈发觉得邪门，心道：女娃果然不简单，这架势看着当真要复活九黎旧部，卷土重来，难怪白帝那群人这么紧张。

女人扫了两眼，随即收回视线，她自知眼下灵力微弱，不适合打草惊蛇，于是凝息屏神，目不斜视随句芒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