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羽 第29章 第 29 章

藉由补天石的温养，苍生羽修复能力比句玄预料来的强大。眼看着狰狞钝伤一点点在眸底消散，那人玉腕再次欺霜赛雪，肤白无痕。句玄满意地捏了捏，卸了指尖气力，那只手物归原主，垂回主人膝上。

她没再抬头看人一眼，也没再多言，转身朝外面走去。

从始至终，未刨根问底，确认她是谁。

这便是长生的寂寥，迎来送往，舍生、舍离、舍感慨留恋。

过去的几万年，她做了很多次，也一直做得很好。

接下来，只需要忍住，别心软，大步流星。

但谜境是懂得诱人的，抵得住被追杀带来的死亡恐惧，躲不开温柔乡诡谲的蜜里砒霜。

那人追上来，环住了她的腰，她问：“你还会回来吗？”

声音温软、带颤。

句玄陡然被扣住，脚步踉跄。

心脏，跳停了一拍，又很快膨胀，飞速鼓噪。

恍然间，感觉自己像个贼，可偷却何物，又负弃过谁，偏很难说清，浅樱色的嘴唇几次微启，到底什么都未应承。

她知道这人想要什么，粗线条，并不代表看不透。

有清热的液体自颈间淌落，滑过她精致的锁骨，烫彻心扉，每走一寸，都仿若无声恳求：留下来。

哭了呢。

句玄不胜唏嘘，长叹一口气。

可能这就是她从前亏欠少年阿弋的，如今谜境一应俱全还给了她。

无端端的，就这么觉得。

“放我走吧……”她许久才喃喃。

从温泉到水晶宫的门，不过三两步，句玄好似又走了遍五千年，生捱着冷硬到另一个无人之境，才露出颓容。

这算什么事。

她想要的，什么都没看到，一把年纪了，还要头疼于儿女情长的东西。

不，也不算一无所获吧，好歹见过阿弋长成后的模样。

其实，她极好看的。

要是没被惹哭就好了。

她仍在失神，骤而风起，身后的山谷碎成齑粉，悠悠散开。句玄凝神，在一片白茫中赫然瞥见一人，白发盈空，盘虬擎戟，赤着上身的肌肉线条分明，卧一玄鸟上，遥遥地，正杵着头朝她浅笑。

啧，浮夸依旧，一点儿没老，搁哪里都是个美男子，不去人间杂志上做男模可惜了。

但她只是这么一想，可没胆调戏，来人看似温润如玉，凶起来森然无比，句玄努努嘴站好，老实向人低头行礼：“父神。”

谁能拿他开玩笑呢。

谜境的主人，衾追口中的大神，她狂拽酷炫又不管事的祖宗，错不了。

“嗯。”乖豊应下，瞬移靠近，围着人打量一圈，眉骨斐然，嘲她：“记着我呢，记忆都敢封，还以为你任性惯了，父神都舍弃不要。”

没什么恶意，就是不爽，要说任性，几万年间，无人能出其右。乖豊是惊讶，自己就想着消失一阵子，历练一下小辈，没想过撒手打个盹的功夫，给历练到归墟去了。

好好的纯神血统，重逢不见羽翼渐丰，翅膀还差点没被人折了，气不过。

于是，张口不见温馨，只舍她阴阳怪气一顿嫌弃。

句玄无语，头顶似有千万乌鸦滑过，谁能告诉她这祖宗为什么变成这幅尖酸刻薄样。

还倒打一耙，贼喊捉贼！

她不满嘀咕道：“到底是谁先不要谁。”

乖豊：“我耳不背，听得见。”

句玄：“……”

她没回嘴，灵光一闪，想起父神方才说的话，为什么说她任性惯了，记忆都敢封？

她丢失记忆，是自己所为，为何呢？

正要细琢磨，父神肩头盘曲的虬龙忽而凑近，越过安全距离，吓句玄一跳：“混得也太差了，还不如那只小狐狸。”

是混得差，差到一条小破虫也敢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呗。句玄眯眯眼，并不否认，逐而挑衅虬龙的主人：“连衾追都挖苦上了，不管管？”

“管，当然管。”乖豊颔首，应允的功夫眼皮子一甩，碍人的虬龙消失在句玄眼前。

男人含笑问她：“满意了？”

句玄学舌：“满意，当然满意。”

乖豊：“满意就别多话，别让小狐狸知道我在这儿，没有自由的男神是不快乐的。”

那缠人的丫头，总让他头疼。

啧，真渣，处处多情。

句玄翻了个白眼。

那轻蔑的模样，正好被乖豊逮着，一看便知句玄在腹诽他，也不恼，莞尔道：“少骂两句，咱俩彼此彼此。”

句玄：“啥？”

这祖宗怪说得出这种话的，真让人难以置信。哪门子彼此彼此，她请问呐，她能有什么风流债！

又见乖豊摆出一副全世界我最懂的表情，扫过她的腰继续说：“真轰烈呢，命门都被捅穿了，还要替她找补。我早就说过，这些人族多思、难缠，让你少接触。偏不听，用人间话说，你就是被人卖了还替她数钱……”

句玄：“嗯？”

她愣怔在原地，后半段的语重心长已然听不进去，看得乖豊深觉不争气，怎的偏生自家摊上个一根筋的情种，记吃不记打。

方才在幻境内，他旁观了全程，眼见着阿玄又差点重蹈覆辙，极愚！

说着，乖豊抬起掌中长戟往地下一遁，气浪四溢，霎那间飞尘流转。

句玄猝不及防，被风雪迷了眼，混乱中听见父神叹了长气，声音格外飘渺：“看仔细了，你腰上经年不愈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等风雪平息，铺天盖地的寒凉侵进皮肤，句玄是看仔细了，脸上的自若也消失殆尽。

血，遍地刺眼的残血，眼前惊雷乍响的是她苦苦追求的五千年前昆仑真相。

漫天冰雪里，落了一地的殷红原来是她自己的，她跪坐在地上，耷拉着头，怀里抱着阿弋，也抱住了刺向她腹间的那把刀。

天雷顺着她的脊背轰然劈下，滋出遍地火花，她还抱有一丝不甘心，呆滞着挪动脚步欲凑前，被乖豊拦住去路：“别靠近，这天雷不是幻境，仍能伤你。我知晓你质疑颇多，多情于过往画地为牢，但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她倾慕你，到底是爱慕你，还是倾慕强者的权势，你可曾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