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 第4章 不合时宜的勇敢叫贪婪

谢絮棠从床上爬起来，假期回到家的第一天，她睡得并不好。

她走到厨房，微波炉里是温热的早餐，一切如常，仿佛昨天只是她的噩梦一场。

可是对喜欢的人表白怎么会是噩梦呢？

她端着盘子味同嚼蜡地坐在餐桌上。

十几个小时前。

“闭嘴。吃饭。”这是谢岑听完她这出苦情独角戏以后缓过神来给出的第一句评价。

“人闭着嘴怎么吃饭？”谢絮棠眼眶红红地反驳，被泪水浸泡过的声带发出的质问有点变调，一点点的声嘶，并不力竭，反而有理直气壮的倔强。

“我说闭嘴。”谢岑本来就是不怒自威的人，何况他现在的情绪肉眼可见的糟糕。

这次落座，他没坐到她的身边，而坐在她的对面。

谢絮棠麻木地把菜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送，根本没在意自己贪多嚼不烂。

餐桌的氛围像一滩死寂的湖水。这让谢絮棠尚没缓过来的抽噎声，吸鼻子声，分外明显。

谢岑沉默不语地吃着饭，头都没抬抽了两张离自己更近的抽纸递给她。

谢絮棠抿着嘴哀怨地看他一眼，却压根没对上视线。

喉咙的酸涩感让她是在无法下咽，她把嘴里的食物残渣全部吐在纸上，包裹成一团。又用另一张纸恨恨地大声擦鼻子。

声音大到引得对桌的谢岑不得不抬头看她。

谢絮棠也瞪大眼睛看他，天不怕地不怕。

怎么了？就是在恶心你，死洁癖！

但转而觉得自己碗旁的两团卫生纸让她自己也不太吃得下去饭。

谢岑把嘴里的饭缓慢咀嚼了两口后咽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头顶的照射下，映射出一轮阴影在谢絮棠身上。她梗着脖子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走近。

但谢岑只是把那两团纸拿走，和他自己的碗筷一并送到厨房。

“你吃完了放着别动，我来洗碗。”说完就去了书房，甚至没看她一眼。

从前他们也有过矛盾发生，大多是由于谢絮棠莫名其妙的叛逆心作祟，脾气上来故意反着跟他说话。

谢岑和别的家长不太一样，不会让谢絮棠回自己房间反省，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这次也一样。

这次真的也一样吗？

希望一样，又怕太一样，在他心里根本掀不起一丁点的波澜。

她想着，随便吃了两口，就停下了碗筷。

家里都买了洗碗机了，还去叫他洗碗，她很难理直气壮，于是自己乖乖端着碗走近厨房。

……怎么这碗筷盘子都和洗碗机的型号完全不匹配啊。

从打开水龙头冲刷碗筷到决定走出厨房不过两秒的时间，谢絮棠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谢岑书房的门前，根本不管会不会打断他手头的工作。

她把门敲得震天响：“谢岑，洗碗！”

家里的钟表走走转转，谢絮棠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再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她打开冰箱看了看，昨天谢岑给为她接风而准备的七八盘菜堆成了一座小山。

真是奇了怪了，在沙发上躺着觉得饿，一打开冰箱就没了胃口。本着绝不委屈自己的原则，谢絮棠一口气点了三份外卖。

摆了满桌之后，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她听到了电子锁开门的声音。

“怎么点外卖？冰箱里不是还有吗？”

听到谢岑的声音，她觉得眼前热量超标的外卖都不香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去相亲吗？”谢絮棠端着外卖盒准备走近自己的房间。

“谁说我去相亲？你不乐意看见我，我就去单位了。”谢岑脱下外套，挽起袖子走近厨房。

谢絮棠停下脚步，“我什么时候不乐意……”正说着，厨房的水龙头打开，哗啦流动的水声没过她微弱的反驳，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说什么。

“对！我就是不想看见你！那你干嘛还回来！”

谢絮棠怒气冲冲地走进卧室，把谢岑的一句“怕你把自己饿死”关在门外。

他们好几天没有说话了。谢岑工作本来也很忙，更何况他现在主动把工作都揽在自己身上。

年关将近，谢岑从单位带回了大包大盒的节日慰问品。谢絮棠看也不看一眼。

谢岑手摸着自己脖子，像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破冰，问道，“买年货去吗？这里面缺一些，我们一起去买，你顺便挑点儿糖。”

谢絮棠摇摇头“最近吃不了了。我牙疼。”这只是一方面原因。这些天大小商超里都24小时轮番播放着《好运来》，那种喜气洋洋和阖家欢乐的氛围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感受。

谢岑闻言拧眉走了过去，“怎么了？我看看。”

谢絮棠原本安安静静地抱着腿玩游戏，见他走过来，犹豫了一下，乖乖放下手机，小腿挨着沙发直起上半身靠近他。

谢岑食指抬着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边帮着她把嘴巴再张开一点。

常年摸枪的人手上带着薄茧，硬硬的有点硌人。

“有点像蛀牙，看不太清。”他把她的下巴抬高了一点。

被谢岑的的指腹擦过唇瓣，谢絮棠有点心猿意马。她脖子有点酸，微微转了一下头，却鬼使神差地轻含住了他的手指。

这就是别人说的“生理性喜欢”吗。心里觉得他千般不好万般坏，但他靠近，还是会喜欢。

在触碰到温热的口腔内壁的一瞬间，谢岑触电一样收回手，不可置信地动了一下喉头。

“你…… ”他将那只手握成拳，用力到指尖都发白，背在身后。

完了，这次好像真的有点过头了。谢絮棠垂下眼睛，睫毛都在轻轻颤抖。

谢岑看到她这副神情才了悟过来，是无心之失，也是蓄意而为。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谢絮棠听到头顶上传来谢岑显然是整理过情绪之后的冷声质问，她抬起手，把他笔挺的西装裤都拽得褶皱：“没有‘些’，就只有这个。”

她是转移重点和狡辩的天才。

听到他从鼻腔里哼声，一分的笑意，是十足的嘲讽。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惹他生气了。

像趴在他膝盖上的一只猫突然挠了他一爪。

“你会讨厌我吗。”

“明知故问，罪加一等。”谢岑瞥她一眼，才发觉她的姿势也是说不来的奇怪：“坐好。”

看来是不会。

她安心坐好。顺便侧头看他。仍是恼怒的神色，耳尖却变了颜色。

他对她态度稍好一点，她就忍不住颐指气使，忍不住撒娇卖痴。

好吧，她在自我美化，实则就是蹬鼻子上脸。

“真的吗？我想听你亲口说。”

谢岑打断：“牙还疼吗？”

谢絮棠点点头。“疼，真的疼。”

“穿衣服走，去医院。”谢岑披上刚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外套，却没听到谢絮棠的动静。

抬头，看到她蹲坐在沙发上，小小一个，脚趾踩着毛绒睡裙的边缘，正张开手向他讨要一个拥抱。“我拖鞋落在卧室里啦。”

谢岑看着她，没说话，像一条安静的冻河，亦或是沉默的高山。

她不晓得什么叫底线。

但最终真能如她所愿，冻河为她流淌，高山为她俯首。

谢絮棠看着谢岑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心满意足地环上他的脖子，被他从膝弯处穿过胳膊抱起。

心里轻飘飘的，她还有更想实现的愿望。

三个小时候后她又回到这张沙发上。

想起医生看着CT说，“是智齿有点发炎，你们这个年纪挺常见的。”的场景，谢絮棠就头大，没当场马上决定好要不要拔掉，而是回家以后在各种软件搜索。

终于不知道是不是软件的推流机制出现了问题，在无数个穿着白大褂一本正经讲解智齿的视频里，刷到了一条只有一句话的视频。

“明知不可能的爱，就像故意去按反复发炎的智齿。——东野圭吾”

这个人谁啊怎么这么烦还爱乱说话，能不能好好的去开他的解忧杂货店！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脑子里却是那句话的后半句。

“从疼痛中获得莫名的快感。”

可能这个人还是懂一点吧。

她忍不住招惹谢岑，就像她忍不住去舔一下智齿，然后感受那种微妙的痛感，痛感也是快感。

谢岑又没能陪她过年。他说不能让诈骗犯们过好年。

那她呢。她也和诈骗犯一个待遇吗。

于是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外面接连不断的烟花炮竹她只觉得吵闹。

对着烟花许愿时她也觉得自己的愿望难以实现。

“希望谢岑能不顾别人眼光，和我在一起。”

又觉得不太可能，简直称得上是奢望。于是改成，“希望谢岑能一直陪着我，我们永远不再分离。”

好像也不太行，难道她不上学去了吗？难道他不工作了吗？

最终还是许下了一个很平凡的愿望。“希望我们都平安喜乐、福寿绵泽。”

好像还是不太满意，许愿许愿，就是因为人力所不能及，所以才祈求老天来帮帮忙。所以还是不能许得太简单。

希望谢岑爱我像我爱他一样深。

许完之后睁开眼睛，才发现错过了很是盛大的一个烟花——曼珠沙华。只看到一点散落的火星。后面看到的别的烟花都不如它。

既然是因为许愿错过，那上天能不能全都实现。她觉得自己又犯了贪心病。算了，哪怕实现一个也行。

总之，像她怎么许都不满意的愿望一样，这个年她没过好。谢岑工作从没什么节假日可言。但她还是能在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因为智齿和他吵了一场架。

她智齿疼得满地打滚，但说什么也不去拔。

“你这是和我过不去吗？你这不是和你自己过不去吗。”

他又把自己当成那种为了叛逆而叛逆故意反着来的小孩儿。

“怎么了，齿在我身，痛在你心啊？我才不是害怕，智齿是智慧之齿，有说法的，不能乱拔，你懂什么！”

“没人说你害怕。”

在心里的“智齿”和口中的“智齿”的双重折磨下，这个家谢絮棠也有些待不下去了，多待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大年初八的早上，她对着准备出门上班的谢岑说。

“我要返校了。”

“这么早？”谢岑系着领带准备出门，眼睛却看向她。

“嗯。”

“哪天？”

“今天。”

“今天？几点的机票？”

“三个小时以后。”

学校旁边的驾校应该开了吧，或者复习一下这个学期要考的证书。

谢絮棠在心里安排着之后的计划，要尽快地让别的东西把她填满，不能没有他就整个人都空空落落，悲惨可怜。

哪怕他是培育她成长的土壤，她也要叫他知道，自己移栽到别处也会长得很好。

谢岑知道没办法送她了，只叮嘱“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给你同学们带特产了吗。”

“特产只有本地人欣赏得来，更适合自产自销。”

“那你的牙呢，什么时候拔？”

说到这个就来气，她恨不得马上就走，好像走了以后牙就再也不会疼一样。谢絮棠舌尖顶了一下发炎的部位。“也被我‘收拾’好了，早就不疼了。”

下了飞机以后她才发现谢岑给她转了账。

“拔牙费。”

“去好一点的医院。”

她犹豫了几秒，爽快地收下。

这么多钱，不拿白不拿。

收了，又不一定要拔，干嘛那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