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 第40章 第 40 章

天空中的深紫色终于缓缓散去，云层之上，许久不见的太阳露出大半，山谷中那可怕的震动也终于平息了下来。

然而山脉中的神力已被尽数抽出，羲和谷随即也失去了庇护，那些来自雾森的瘴气悄无声息地朝着谷中扩散开来······

祭台上的阵法虽然已被初九阻止，但那些用来作为阵眼的灵物还是被魇附身的状态。

方才阵法虽然只发动了一瞬，但他们还是都被那浓重到肉眼可见的邪气所包围着，就算初九已阻止了阵法继续发动，但他们身上的邪气并没有散去。

邪气没有办法散出去，眼看就要将这些作为阵眼的灵物给吞噬掉了。

初九忧心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些灵物，他们都是被白芨利用的无辜之人，不该死在此处。

他将进入藤蔓里面的遭遇一一说与小白听，至于幻象的具体内容，他并未提及，那些景象极大可能只是用来混淆自己判断的。

“这一切果然都是他在搞鬼，那只最早现世的魇——孤夜。”

“魇是什么？孤夜又是谁？”慕容笑也跟着凑了过来，却听到了一堆他闻所未闻过的人物和事。

另一边，玄落回祭台之上后，自己立刻便幻回了白鸟的模样，方才的一番折腾着实耗费了不少灵力。他非常不客气地蹲在慕容笑的肩膀上，嘲笑道：“你也太孤陋寡闻了！魇就是一种附身在灵物身上，吸噬灵力的怪物，至于孤夜么······那自然是，一个人名。”

你压根就不知道吧！慕容笑无语。

“这些灵物就快要被邪气吞噬了，得赶快将他们身体中的魇祛除······”

初九没工夫同小朋友们解释，他稍一盘算，收回来的神力应该足够救回这些灵物，只要像上次那样灵识离体，再将泛滥的邪气收回净化即可。

不过这次需要祛除的数量有些多，只怕得费些功夫了。

“去吧，这里有我。”奇怪的是小白这次并没有反对，但能听出来他的语气颇为无奈······也许小白心中也清楚，那人一旦认定了的事，就算自己阻止也没有用。

初九点点头，与他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毫无顾虑地将自己的后背交付给小白了。

熟悉的金光从初九身体中飞出，神识没入前方的黑气中消失不见。

而小白则伸出手，一如既往稳稳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空出的左手银光闪烁，他眼色凌厉地看向前方，随时准备着斩杀那些被初九祛除而出的魇。

看着眼前二人生人勿扰的气场，慕容笑非常自觉地没有多嘴，带着沐寒退开。

蹲在慕容笑肩膀上的玄也突然离开，飞回了初九腰间的乾坤袋内。

慕容笑环视四周，终于在一片碎石堆中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仙茆。

方才在天空中，他们也清楚地看到了那惊险的一幕，没想到看上去丧心病狂的白芨，竟在生命的最后保护了仙茆。

“看来她还尚存一丝良心。”慕容笑走过去，将摔在地上的仙茆扶回了轮椅上，毕竟他是白芨姐姐的孩子，也算是与她有着至亲血缘的亲人。

“多谢······”仙茆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神色，“她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笑问道，他只是来送一块石头的，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

圣女已死，谷中的灵物死伤无数，羲和谷遭受如此大劫其实早已暗埋许久······仙茆长叹一口气，没有隐瞒，将白芨当初是如何掌控了谷中事务，以及这些年做的夺取灵力的那些事，一一告诉了慕容笑。

“竟然是这样······”慕容笑不可置信，随即又想到什么，“好在大哥早早离开了，这才逃过她的魔爪。”

“哼，那可不一定，”沐寒冷冷道：“你觉得他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容笑的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语气太过生硬，连忙软下声来道：“我知道因为你姐姐的事，对大哥多有意见······但我与大哥相处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么，我愿意相信他。”

“······随你。”沐寒懒得与他争论。

“我自然更相信你！放心，关于这件事我日后一定会查清楚。”见对方似乎就要不理自己了，慕容笑毫无犹豫，立马改口。

竟然还有如此立场不坚定之人，沐寒无奈扶额。

而另一边，初九祛除的最后一只魇也被小白一刀斩杀。然而神识归体半晌，怀中的人却迟迟没有醒来。

小白皱眉看着昏迷中的初九，祛除了数百只魇，又净化掉那么多邪气，应当是灵力消耗太多了。

脚下的地面又开始晃动了起来——这祭台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就要坍塌了。

小白轻轻抱起初九，用银丝织成的大网，将不远处那些还未醒来的灵物全部兜了进去······只见他单手轻松托起那张装了数百只灵物的大网，一边抱着初九，以非常优雅的姿态，翩跹地飘下了悬崖。

这到底是何方神仙！

小白这游刃有余的动作，看得慕容笑目瞪口呆，然而没等他惊叹多久，脚下的祭台晃动地更加厉害了。

慕容笑连忙唤出冰晶长枪，他虽然没有小白以一托百的本事，但托两个大活人还是可以的。

“这里要塌了，先下去再说，”慕容笑二话不说伸手将仙茆扔到自己背上，再一手捞起仍在虚弱中的沐寒，一手持着长枪，沿着悬崖边缘跳了下去。

几人刚落地，那依靠着山壁而建的巨大宫殿，便连带着顶端的祭台一起，轰然倾塌，只留下了光秃秃的山壁，和一地残垣。

小白站稳了身体，才发现怀中的初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睁着双眼不知看向哪里，眼中尽是悲悯。

“放我下来吧，”感觉到了小白的视线，初九也看向他，眼神恢复如常道：“大家都安好么？”

小白点头照做，轻声道：“你救了他们。”

“他们不仅被魇附身，而且还都被白芨控制着，”初九抬起手，将掌心中的莲子展示给小白，“因此我方才在他们体内看到的，都是白芨的记忆······”

初九握紧双手，那些莲子随即化作粉末，从他的指缝间飘散不见。

不远处的灵物相继醒来，迷茫地看着周围，他们似乎没有被控制后的记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莲歌也在其中，她看到了初九，走了过来。

“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你怎么虚弱成这样了？”莲歌看着初九，问出了一串问题。

而另一边，慕容笑背着仙茆，同沐寒一起走到初九身边，虽然样子看着狼狈了些，但至少拖着两个病号，没什么大碍地从那悬崖上顺利落到了地上。

初九看着身边的几个人，真是巧了，该来的人都在。

“莲歌，仙茆，还有你慕容笑，”初九面色严肃，沉声道：“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们。”

“竟然还有我的份？”突然被点到名，慕容笑受宠若惊。

初九点点头，缓缓说道：“羲和谷的谷主苍术，早在两百年前就死在了白芨手中，被她做成了傀儡。”

“难怪我总觉得前几天我们见到的那个‘谷主’，看上去怪怪的，原来是个死人！”慕容笑摸着下巴，恍然大悟。

“我早该想到的······”仙茆失神道：“父亲也是从那时起，就再也没同我说过话了。”

初九顿了顿，紧接着说出了更加令人震惊的话：“白芨因嫉妒自己的姐姐，又爱慕谷主不得，积攒的执念被有心之人利用······白芷生出的畸形双生子，便是她一手设计毒害的。”

他看向莲歌，继续道：“你当年确实不是走丢的，将你们姐弟丢弃在荒野的人······正是你们的长兄末药。”

“大哥？”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慕容笑面露惊诧：“不可能！”

“……为什么？”莲歌对自己的这位长兄没有一点印象，也不知道他的为人，但他们明明是亲兄妹，为什么他要杀死才刚刚出生的弟弟和妹妹？

初九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只有见到他本人，才能得知这个答案吧。”

“那我们的母亲······”莲歌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初九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回答：“她没有得疯症，也不是自杀，她是被白芨害死的。”

“那我呢，为什么我还活着？”听到如此真相，仙茆突然间情绪激动起来，他双眼通红地看向初九，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

“你应当也意识到了，”初九看着他，面露不忍，其实从之前看到白芨对他的态度时，便已经隐约猜到了，“仙茆，试着下来走两步吧，你的‘宿疾’想必已经好了。”

听到初九的话，仙茆愣了好一会都没有动，于是慕容笑便直接松开手，将人放回了地上。

仙茆双脚踩上了地面，虽然一开始踉跄了好几下，但最终还是稳稳当当地站住了······他从出生开始便只能靠轮椅行动，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站着的感觉。

“白芨当然不会杀你，因为你是她和苍术的孩子，她的亲生儿子。”

仙茆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初九继续说道：“你并不是天生无法聚合灵力，而是体内有白芨的一部分灵识，她的灵识不停地吸噬你的灵力，才会变得如此……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死之前将自己的灵力全都给了你。”

本以为白芨将灵识分出体外藏起来，是为了在濒死之时留下后手，没想到原来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初九在白芨的记忆中看到的大概就是这些，至于那些趋于疯狂的嫉妒，恨意，爱恋······他虽然都亲身体验了一遍，却并不能感同身受。

他知道，背后的罪魁祸首是孤夜，是他将白芨心中的**无限放大，才会使她变成完全被执念控制的疯子。而初九也在白芨的记忆中再次看到了他的化身，但不出所料的是，依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我要去赤雪，找那个人问清楚！”一旁的莲歌沉默良久，突然狠狠说道。

“等等，我觉得你们先不要下定论，”慕容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保证，看到的那些……记忆，是不是真相，万一是白芨用来离间我们的怎么办？”

初九却摇摇头道：“没有被篡改的记忆能逃过我的眼睛，若是你不信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慕容笑还想说什么，视线扫过初九身边的小白，瞬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大美人的眼神简直可怕，仿佛只要说出不相信初九的话，他便会立马冲过来将自己砍成两半！

“哪有，九兄自然没必要骗我们······不过莲歌姑娘你先不要莽撞行事，不如你同我们一起回去，我们找大哥好好聊聊此事如何？”慕容笑露出无害的笑容，顺便还拉上了一旁的沐寒，“沐寒，你觉得怎样？”

“万一城主真的和这圣女是一伙的，我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沐寒显然和他意见相左，并且越想越生气，最终忍无可忍，怒道“你忘了她当时可是要连你我一起杀了，还有那枚凝水石，你真看不出来一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慕容笑一言不发，他抬起手捂住双眼——沐寒说得没错，不是没有发现端倪，他只是不想去怀疑那个人。

还记得当年，末药是如何将命悬一线的自己救回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亲如兄弟。一直以来，慕容笑眼中的城主，都是一个成熟稳重，重情重义又有担当之人……

见他们就要争吵起来，初九也头疼，赤雪城他必然是要去一趟的，没猜错的话，那位素未蒙面的城主末药，很有可能也被孤夜利用了，同白芨一样，暗中为他办事。

“你们要去哪里我管不了，但是我想提醒你们一句，”初九对着慕容笑与沐寒道：“假如末药真的有问题，回去就是找死，不过如果你们能坚持到我赶过去，我倒是不介意再救你们一次。”

初九这一番话说完，在场之人除了小白以外，都露出了怪异的神情——也不知他如此低的修为是怎么说出这么自信的话来的······

但方才他们确实都看到了初九是如何阻止了阵法，之后又满身是火在天上飞来飞去——简直就像个神仙！

不知道为何，初九除了外表出众以外，怎么看明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灵物，然而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莫名有异常强大的说服力，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相信他。

“至于莲歌，你的事自己决定便好。”初九揉了揉太阳穴，在心中暗暗骂起了那位从未见过面的苍术谷主。

都怪那个花心的老东西，跟白家姐妹俩搞得不清不楚，才致使执念较深的妹妹生出心魔，被孤夜控制······所以说灵物们既然好不容易生出灵智来了，最好还是不要碰情情爱爱之事，这就是引起执念的重灾区，没有之一。

初九看向远方，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瘴气在往谷中聚集。

“仙茆！”初九对着地上还在晃神的人喊道：“如今能救羲和谷的只有你了，还能振作起来么？”

仙茆回过神来，不解地看向初九。

“再过不久，这里就会被雾森的瘴气包围，谷中还有不少幸存的灵物，你想不想救他们？”初九说道。

“我······想！要如何救他们？”仙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挣扎着站了起来。这么多年他虽然知道白芨的所作所为，但却没有能力阻止，如今有任何可以弥补的机会，自然想尽力而为。

“简单，”初九向慕容笑伸出手，“凝水石，你们应该用不到了吧？”

慕容笑不甚吝啬，拿出那块青色石头递给初九：“当然，九兄想要拿走就是。”

此前凝水石被附上了邪气，才能配合白芨制造出吸噬灵力的血雨，不过此时，那些邪气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见初九接过那块冰凉的凝水石，也不知在上面施了什么术法，石头表面突然发出了微微的白光。

他将石头递给仙茆，道：“里面被我附上了屏蔽瘴气的术法，今后你只要向里面补充足够的灵力，就可以庇护整个羲和谷。对了，凝水石改变天气的能力也可正常使用。”

“好，多谢你！”仙茆慎重地接过石头。

“九兄，你也太厉害了，”慕容笑感叹道：“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么！”

正戳到痛处，初九忍住没翻白眼，以前可能是没有的，至于现在嘛……那可就太多了！

说了这么多话，初九终于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一时没有站稳，向小白靠了过去，而对方也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扶住他靠过来的身体，像是早已形成了习惯似的，下意识的动作。

初九心中顿时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一直靠下去，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