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 第22章 第22章

眼前的洛水湖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空中乌泱泱的云层。湖面上不知何时开始，起了一层薄薄的雾，转眼间原本还清晰可见的对岸竟已隐入雾气当中，看不见了。

南宫寂眉头紧皱，那一贯笑得很讨人厌的脸上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异象。随行的隗族士兵不知道这湖面是怎么回事，纷纷露出担忧的神情。

但初九却知道，应当是这湖底的寒魄逐渐被涌上来的地火吞噬，湖水温度升高与湖面的寒气相遇，才在空中形成了这片浓郁的雾气。包裹那些琅尧人的冰块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不多时就要苏醒过来，得加快速度了。

初九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空，拿出东方燧用的青色长剑，只见他单手结印口中念诀，便往剑上一跳，御着剑便往湖中央飞去，隗族士兵见了纷纷叹为观止。

琅尧宫的人虽然擅用剑，却无人能做到御剑飞行，众人都以为这等高阶的术法，除了千年前的四大仙人，这世间应当再也没人会用，没想到这位大祭司的修为竟然达到了如此高的境界！

而此刻这位令众人羡慕不已的对象——也就是假扮成东方燧的初九，却是烦恼的很。其实会御剑和他修为低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是因为这把剑出自自己之手，神兵的力量再加上天生与他有某种联系，若是给他一件不相干的破铜烂铁，是断然飞不起来的。总的来说这是他个人独有技能，只此一家，别人修为再高也学不来。

况且他眼下最担心的，是以他现在的灵力，根本不足以将这脚底下泱泱一湖水都给装进这乾坤袋之中。

初九的身影在众人视线下渐渐消失在白色的雾气当中。他来到湖中央，确认了岸边的人都已看不到自己之后，这才小声对着头顶的发簪说道：“小白！可以了。”只见他发间一道银光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稳稳落在剑上。

寒魄早在他们出了密道之后便收了起来，但外面的温度仍然让人冷得发抖，重新感觉到小白身上传来的热量，令他即安心并且也温暖了许多。

“你可想好，待水挪走后如何安排那些湖底醒来的琅尧宫人？”小白问道。

“想了，但还没想好……”

如今榣山被隗族占领，这些人现在想再回到琅尧宫已是不可能的事，而若是岸边的那些隗族士兵发现这湖底竟还有这么多活着的琅尧人，昔日仇人见面必定要再起争端，或许还会大打出手……届时又将是一番血雨腥风你死我亡，那初九费了这么大力气救了他们，岂不是白救？并且同时又引起了无谓的战争，这与他的初衷实在相差甚远。

“东方洵应该不多时就会醒来，这些琅尧宫的人到时候交予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只是他们如今灵力低微，这么多人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隗族势力范围，我还没想到好的法子……”

小白点头，他也认为东方洵是带领幸存琅尧宫人最好的人选，道：“如今东方燧被我们制服，空中的禁制也已经解开，”他说着，朝初九露出了那熟悉又安心的笑容：“你放心，玄带着的凤族就要到了，有他们帮忙，借着雾气便可以将这些琅尧人安然无恙地护送走。”

也许是习惯了，初九竟然并没有很惊讶，对方早就做了如此万全的准备，只不过……有一个问题他想不明白，问出了声：“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通知的玄？”他们都是跳进了湖里才发现的这些琅尧人，随后又一直被困在密道之中，他又到底是如何将消息传出去的？

“改日再告诉你。”小白说着，竟对他眨了眨眼，初九还是第一次见他一向稳重的脸上，露出这种俏皮又有些得意的神情，看上去竟有几分……幼稚！然而小白的这副幼稚模样转瞬即逝 ，他转过头便随手一挥幻出了一只乾坤袋。那只乾坤袋就这么被甩了出去悬在空中，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术法，只见它瞬间涨大了数倍，同时初九也看到了脚下的湖水泛起了异样的波澜。

洛水湖水面的波澜一圈圈蔓延开来，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快越来越大，甚至四周的雾气也被这漩涡搅动，肉眼可见般的在他们周围旋转，竟是以二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风圈。处于风圈正中的初九却并未感觉到半点风，他看向身旁之人安定的侧脸，应该是小白在他们周围施了禁制，将眼前的风暴全都隔绝在外。

脚下的漩涡还在快速旋转着，初九已经看不清边缘在何处，不过从眼前的动静来看，怕不是整片湖水都被搅动了起来……小白的手轻轻抬起，那漩涡中心突然涌上来一道水柱，顷刻间湖水便沿着水柱没入乾坤袋之中。

此刻，还在湖边的南宫寂微微眯起眼，看着不远处的风暴，他突然向莲歌问道：“圣女，在下有个小小的疑问，不知您可否为我解答？”

南宫寂一向心思缜密又令人摸不着头脑，他是隗族当中唯一一个与大祭司有过接触并且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莲歌本不想应答，但她怕对方已经起了疑心，只能硬着头皮回道：“你说。”

“据我所知，大祭司可并不会御剑之术啊？”南宫寂问道。

“……大祭司修为高深，你我自是无法参透。”她看着脚下的水面，此时已开始逐渐下降，便知道初九他们已经成功开始收回湖水了。而南宫寂却并不打算就此打住，继续追问道：“哦？可我怎么觉得，这大祭司的修为大不如从前了啊？”

果然，他开始怀疑了……

四周突然狂风大作，那些修为较低的隗族士兵已经开始逐渐抵挡不住。莲歌没有回答他，借着呼啸的风声，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见她不答话，南宫寂脸上又露出那惯有狠戾的笑容，不再装模作样：“圣女为何不说话了？还是因为方才那人……根本就不是大祭司！”

“你有本事就自己去问他吧。”莲歌见已被识破，便脚底抹了油，纵身一跃跳进汹涌的洛水湖之中，消失不见。

南宫寂气极，却没办法也跳进湖中追人，他知道这位圣女的本体是莲花，莲花乃水生灵物，可以在这洛水中活动自如。只不过他见湖水的水面下降极快，而湖水褪去之处也传来阵阵热量，他不知这两人假扮大祭司骗过自己是为何，但地火爆发确实属实。

“哼，我看你们能逃到哪去。”南宫寂冷笑，地火爆发，届时湖水必定被那汹涌的热量蒸到沸腾，“来人，快给我牵一只雪鸟来！”南宫寂看着前方汹涌的风涡，如今湖里他去不得，但空中却可以，他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而此时在风暴之中，初九眼见着在小白的催动下，那只乾坤袋以极快的速度将湖水收入，不多时便可以透过湖水隐约看到那些躺在湖底的琅尧人。果然，他们身上裹着的寒冰已被融化的不剩多少，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醒来。

初九催动着脚下的剑向下飞去，此刻湖底已有不少突出的岩石露出水面，他找了块较为平坦的石头，落了下去。

……御剑实在是有点，太过耗费灵力。

乾坤袋还在空中悬着，两人落在了石头上，脚下传来的热度烤的初九不得不又拿出了寒魄，他看着四周的雾气仿佛又比刚刚浓了不少，看来这底下的地火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剩下的湖水得有大半都是被热量蒸发掉的……

“差不多了，我们先把东方洵放出来吧。”初九说道。

“嗯。”小白拿出装着东方洵的乾坤袋，将人从里面放了出来。

初九上前探了一下，见他已恢复的没什么大碍，便在他脑袋上点了一下，略施了个醒神的术法，东方洵悠悠转醒。他睁开眼，黑色的眼睛此刻已是一片清明。“阿燧？我们这是在哪？”他看着初九问道。

“我不是东方燧，”初九摘下面具解除了伪装，露出他本来了相貌，道：“他们需要你。”他说着，抬起手指向了一旁的湖底——那些被夺去灵力，奄奄一息的琅尧人。

东方洵虽然被魇附身，但他凭着自己的修为与其对抗百年，白天的时候他还是清醒着的，只不过逐渐感到自己已快要支撑不住，所以才在那密道之中画下壁画，想趁着自己还清醒，将他记着的所有事情都留与世人……他虽然知道东方燧这百年来在山洞之中谋划着什么，可他抵抗体内的魇已然力不从心，再也没有余力去阻止对方，如今亲眼看到这湖底躺着的琅尧人，不禁潸然泪下。

初九将那东方燧的所作所为都告知与他，东方洵无法离开山洞，他知道东方燧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制造魇，但却不知道竟是利用湖底的这些奄奄一息的琅尧宫人，又一阵痛心疾首，“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初九自然也不知道，但有一件事他必须尽早问清楚，“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重伤了东方燧之后，是谁暗算了你？”

“……我不记得了。”东方洵黯然说道，“那时我醒来之后，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那人的脸，就像是关于他的记忆被抹去了一般。”

原来如此，初九暗道，那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直接将东方洵脑中关于他自己的记忆全部抹去而不是封住，看来如今除了东方燧，怕是没有人知道这位神秘人的身份了。他们正说着话，旁边的水面之下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正是莲歌。她双手攀在石头边缘，借力轻身翻了上了岩石。

东方洵见来的人竟是那圣女，顿时露出戒备的神情。

“不必担心，方才就是她帮助我们骗过隗族来到这里的。”初九连忙解释。

莲歌在岩石上站定，被脚底的温度烫的皱眉，边处理身上的湿气边说道：“南宫知道你是假扮的了，过不了多久便会找来，”“湖水温度升的太快，我们得加快速度了。”不用她说，初九也感受到了周围的温度正在快速升高。

“你等会先跟着凤族护送这些琅尧人离开此处。”初九对东方洵道，接着他看向身后的小白：“南宫寂既然已经知道了，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待会我先去拖住他。”

“一起去。”小白也加快了乾坤袋的速度。

东方洵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初九身后的白衣人，他看清了对方的脸，顿时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道：“炎洛！你没死？”

初九：终究还是等到了这句话！

“是的是的！你们的这位……炎洛小朋友不仅没死，活蹦乱跳的，还修为大涨，你和你的好兄弟加起来都打不过啦。”

东方洵：？

“这个以后再慢慢解释……”初九无奈，扔给了东方洵一样东西，道：“我也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你呢，小阿洵。”东方洵下意识接过他扔来的东西，定睛一看甚是眼熟，是末念剑。他曾经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剑，只不过后来被东方燧扔进了那山腹中的地火里，已然剑神归西。

而东方洵手握着末念，眼睛却死死盯着初九，炎洛还活着的震惊此刻已完全到了脑后，皆因为初九的这一声“小阿洵”。

会用这个名字唤他的，几千年来唯有一人……

最后一滴水也进入了乾坤袋之中，小白将空中的袋子收回，交给了初九。与此同时，他们头顶也隐约传来振翅之声，初九不禁对着小白伸出了大拇指，时机当真一丝不差，刚刚好！

一只白色的漂亮凤鸟从头顶的雾气之中飞来，满脸臭屁得意的表情可不就是那只白凤——玄。他似乎也有些受不了这湖底地面的温度，飞到他们跟前便化作了一只小小的白鸟，停在了初九肩膀上……

我跟他很熟么？初九侧过头，奇怪地看着肩膀上那只白鸟，那是却火平时栖着的位置，他很是惬意的模样，仿佛这肩膀应该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族里修为高的壮丁都在这了，总共二十来只。”玄停在初九肩膀上，对着小白滔滔不绝道：“我还找桑云族长借来了他们最高阶的蚕丝网，用来装这湖底的几百个冰块绰绰有余。”

初九也感知到了头顶上的灵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唤来如此多修为高深的凤族，看来这玄在凤族中的地位不低。小白点点头，看向一旁的东方洵和莲歌，道：“那便交给你们了，先送他们离开吧。”

“还有一件事！”初九这会才猛然间便想起了此刻应当还被困在拓跋公主殿中的却火，以及剩下的几个拖油瓶……“劳烦你顺带再去榣山一趟，却火他们还被关在山腰上的一处宫殿里。”

“却火？哦，是那只秃毛凤凰，”玄当即拍拍胸脯对初九道：“放心，我已经记住他的灵力了，包在我身上吧。”接着，他便离开了初九的肩膀，重新化作巨大白凤的模样，飞入头顶的白雾之中消失不见，急匆匆的。

却火秃毛凤凰这个名字，在他这儿是过不去了。

紧接着天上又飞来一只眼生的火凤，玄亲自去了榣山找却火，这只火凤是来接东方洵和莲歌二人的。

火凤不惧热，稳稳当当地停在几人面前，很是恭敬的对着初九和小白道：“在下是来接人的。”

初九奇怪，这火凤倒和玄不一样，怎得对他们如此恭敬？然而当下情况紧急不容他多想，便对着东方洵道：“你和莲歌先走，琅尧宫的人必定是信任你的，他们醒来辛苦你解释一番缘由了，待我们解决完南宫寂，再去找你们。”

东方洵张开口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个沉重的颌首，和莲歌一同坐上了火凤的背。千年时光过去，那人的音容笑貌在他记忆中已经像是隔了层纱的幻象一般，看不清摸不到，仿佛随时都能化作澧粉，消失不见。

真的是你么，师父？

却火：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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