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火 第89章 第089章

朔风裹着六角冰晶从天而降，整个庆临府的大地都披上了一层层洁白的鹅毛绒被。

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山寨利用张勤的身份带领寨兵潜入天溪城内，再次获得了丹明山周边三个县城的控制权。这个新年，除了留守山寨的部分人，绝大多数头目都留在了山下。

兄弟们的家眷都留在山寨，不过这个正旦仍旧过得红火热闹。山寨终于暂时摆脱了随时会被朝廷派来的军队覆灭的阴影。不只是他们夺回三县之地，更是之前他们派去京城贿赂宦官的人带回来了好消息。

因调派大量兵丁粮草仍旧没能灭了小小的山寨，随后又听闻派去的将领反了，朝廷震怒。再有宦官在皇帝耳边煽风点火，除了周谨誓死不从家眷被赦免，其他四人的家族全部被皇帝下令赐死，一夕间全族覆灭。

四人收到消息均感到一股从绝望中生出的愤怒。他们为了朝廷悍不畏死流血拼杀，朝廷却听信谗言将他们的家眷亲人全部诛杀，这又岂是寒了心那么简单的。

张勤自不必说，再无退路，倒是对山寨生出了几分真心。除了那位和周谨一般誓死不从，听闻家眷亲族被斩的将领抹脖子自尽外，另外两人的态度已彻底软化，对于入伙山寨不再犹豫不决。

是啊，他们如今都是朝廷的叛将了，除了山寨，天下之大却又有哪里是他们的容身之处呢。

无论外界如何，山上和三县都在平和中带着喜庆过了节。正旦以后，出了上元节，在确定山寨往后的方向前，有件大事要先办了。

在之前的一年中，山寨先后失去了大当家和二当家，还有一些大小头目。当然，新鲜血液也补充了不少，有些人在这次战斗中表现十分出色，十分适合头领的位置。

今日，不小的县衙厅堂内，被山寨一众兄弟挤得密密麻麻，到显得窘逼异常。

厅堂内十分安静，众人都默契地没有第一个开口。这次他们被召集在一起是要重新选出大当家，补充三位当家的位置和大小头目的空缺。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自家的小心思，只是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沈九微也在，因宋明峻的关系和她这现年为山寨的贡献，她获得了旁听的资格。也只能是旁听了，她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去争夺那个位置，他们或许会默认她为宋明峻暂代山寨的事务，但绝无可能让她以女人之身坐上那个位置。

她很明白自家的处境，她早已想好了，陈深是三位当家人中仅存的一位，冯梁的呼声很高，他两个无论是谁成为大当家，想来她想要留下来继续为山寨做事并不是难事。所以他们两个不拘哪一个，她都愿意支持。不过私心里她更愿意是冯梁上位，毕竟他们是一同长大的伙伴，情分非常。

只是现在的情形表明事情并不简单，或许这次排位会有不小的波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都聚集在陈深的身上，毕竟他是这里名义上身份最高的人。

陈深轻咳一声，率先开口道。“诸位也知我们聚集在此的目的，如今山寨虽短暂的平和下来，但朝廷那边未必会容忍我们继续壮大。山寨以后如何，我们以后如何，还需要一位大当家带领我们前进。我们新寨的规矩，能者居之。若是谁觉得自身能力，为山寨的贡献能服众，在场的各位都可以站出来。”

这一番话刚出口，仿佛按动了什么机关，厅堂内一时间响起了嗡嗡之声，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所有人，包括沈九微都没想到陈深会如此说。

他这番话当然没问题，这是让众人公平竞争，看似给了每个人机会。沈九微原本认为他这是欲擒故纵，论身份他是三当家，直接升为大当家想必众人也不会有多大的异议，再让簇拥们在下面造势，他推辞几次顺势答应了，这才是道理。但他却似是真心让众人公平竞争，这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沈九微在他开口的时候是目光一直未曾移开，自然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从他的表情态度来看，他似乎是无异于大当家之位。但这可能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陈深他真的不想成为山寨的大当家？要知道山寨除了丹明群山外如今又另增了三县之地呢，他怎么愿意将这唾手可得的权力拱手让人呢。

陈深的话让他的心腹坐不住了，这和他们事先想的完全不同，他们纷纷开口道。“三当家，你是三位当家人之一，除了你还有谁合适坐上大当家的位置？”

那几人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四周，一副我们的话是道理，你们谁敢跳出来试试的样子。

人群依旧嘈杂，多数人并不将开口的这几人放在眼中，其实也是不将陈深放在眼中的意思。他是三当家不错，但常日在山寨他并不太管事，且多是受山寨老少女人们的喜爱，这让多数汉子心里并不是很服气。

若他只是三当家便罢，想要成为大当家不服气的人自然多。不过，众人虽都有些自家的小心思，但宋明峻和钟陌的人都还没说话呢。

陈深挑眉，显然没料到这些人在他之前明确表示不愿意成为大当家后仍旧在堂内说出这话，可见人心啊。他将心思又转向其他人身上，环顾一圈面色各异的众人，薄唇中吐出几个字。“哦，让我当大当家，各位都是这么想的吗？”

“三当家，若说谁对山寨的贡献最多，自然是大当家和二当家。如今他们身亡，老寨的规矩历来是父死子继，且二当家的儿子早已成年，跟着二当家一同为山寨出力，理应该是他上位。”林异的声音人群中传出来。他身前站着钟威，又七、八个人簇拥着。

钟威是钟陌的儿子，年已十九，十七岁起便跟着他爹为山寨办事，和他爹一样，是个高大寡言的青年。

沈九微不由得多看了林异两眼，他这话有两层意思，钟陌这一派自然是想让钟陌的儿子钟威上位，同时解除宋明峻儿子宋盛安的竞争力。毕竟人钟威已跟着钟陌为山寨干了两年活，也算是参与了山寨的运营和重要大事，将爹的功劳安在儿子身上也说得过去。而宋盛安可才十一岁稚龄呢，还是一位在山寨跟着吕思归、诸行读书练武的小少年，便是他爹是大当家也不顶用，毕竟没人会愿意让一个黄口小儿统领整个山寨。

与钟威比宋盛安确实不合适，但那也不是说宋明峻这边便没人了啊。

“现下轮的是个人能力和威望，三当家都说了能者居之，若真论起个人能力和在山寨里的威望，我们冯哥又哪点输于人后了。从老寨起便跟着老当家们保卫山寨，后来新寨建成后也随着大当家他们南征北战，一直身先士卒，比那站在亲爹身后的小娃儿强出不知多少倍。”古斗先沉不住气，话顶了出来。

“你说谁是小娃儿！”钟威身旁有人忍不住叫喊出来。年轻人自家面上也涨红了脸，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我又未指名道姓，谁答应就是谁咯。”古斗毫不示弱地呛回去。

“你，你个嘴上没毛的腌臜家伙，我现在就替已故大当家清理门户。”说罢，一壮汉便要从人堆里冲出来，被林异等人拦住了。

“来啊，来啊，谁不出来谁是王八。”古斗嚣张极了，跨一大步走到了前面，一副老子就等着你，量你这怂货也不敢过来的架势。

气得那人颞颥鼓胀，差点真挣脱了身边的人冲了出来，到底最终还是被身边的人拦下了。林异可不想因这些嘴仗误了重要的事，抓住那人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那人才愤愤地瞪着古斗，不再冲动。

坐在上座上看完了戏，陈深这才收起了嘴角，问道。“钟威、冯梁？恩，这两位都不错，众位觉得还有谁适合大当家的位置？”

看戏的，议论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说话的陈深身上，又扫视四周，互相观望还有谁会跳出了。

隔了一阵，见没人再跳出来，陈深才继续开口道。“既然众位觉得他们两人都有资格坐上大当家的位置，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就......”

“三当家，你怎么忘了自家。你才是所有人中最应该成为大当家的人啊。”汤达急急出言打断。

汤达一出言，人群人中又有几人出言附和，被陈深一个眼锋给制住了。只听他收敛了面上的表情，沉声道。“我在这在说一次，我陈深无意成为大当家，三当家的位置我坐得舒服，不打算挪窝了。既然众位推举了钟威和冯梁两人，他们也确实符合条件，那我们便从中选取支持人数多的那位成为大当家吧。”

钟威那方立即变了颜色，若论人数，自然是原属丹明山寨冯梁那方的人数多，且如古斗所说，冯梁年龄资历都在这，又曾是宋明峻的心腹之一，宋明峻手下的人自然会全部支持他，他们岂不是没多少胜算。

钟威身侧的人朝林异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后，那人才大声说道。“要选便要全寨的人选，山寨那边还留了一些人，选大当家这种全寨的大事他们难道能落下吗？不合适吧”

“从没听过选大当家需要全寨的人参与的，你们就是故意拖延。”

“就是，那些留在山寨看家的人不足十个，山寨现下绝大多数的大小头领的聚在此处，不算山寨的人也不影响结果。”这话指得自然是留守山寨的头目们，那些寨民，没人会真算上。

一时间，厅堂内再次嘈杂起来。